她是我儿时为数不多的、最好的玩伴。
只是没能等到她长大,便去世了。
……
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九华宗?没听过到也正常, 它早就没落了数十年。
自第二次旷世之战后, 以修真界为首的凡界便将妖魔两界划入邪祟,偌大的尘世,唯有九华宗不予苟同。
他们认为善恶并非由前人犯下的错误来定义, 坚持平等地救治所有平凡无辜的伤者。
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同于那些眼界狭隘的修士, 是真正一心向善的门派。
直到禁术再度现世, 陆续有妖魔遭受禁术的控制, 再温顺的小兽也会化为残暴凶猛的野兽。
凡界出现骚乱, 所有修士都将剑尖对准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疗伤。
寡不敌众, 我深知九华宗即便与他们不同, 也很难逆转众人的思想, 只能期盼他们尽可能多的救下这些可怜的牺牲品。
那时, 那只小妖还未身死,突然有一天,她也染上了禁术。
我从未见过那样纯善的妖, 宁可忍受抗拒操纵的巨大痛苦, 将自己漂亮的毛发都撕作一缕一缕掉落、血肉模糊, 自始至终也不曾伤害过别人半分毫毛。
她这样的妖, 怎该死于非命?
我带着她去求了九华宗主, 求他们救她。
九华宗拥有一本秘籍,叫做《九华秘法》。修炼此术, 便能将禁术剔除。起初是为了沾染妖魔身上的禁火的凡人而创, 但血液里染了禁火的妖魔同样适用。
只是修炼《九华秘法》的代价极大, 需要废去修炼者的半数修为,所以我恳请他们让我修炼,我以我自己的修为去救那只妖。
我没想到的是,无论我如何劝说,他们都不同意。
他们说,万物沾染禁火后,都会变为邪物。
这妖亦是如此,没得救。
我跪在宗主门前三天三夜,额前的血将那块青石都染红,然后被雨水冲刷了去。
就仿佛我从来没有出现在那,一如那只妖。
雨停的时候,狐妖也没了气息。
……
浮青讲到这里,停顿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林婉婉轻咳两声,倚在他肩头不解:“九华宗不是一视同仁?为何连你自请修炼也要拦着?”
浮青苦笑一声:“因为宗主与宗主夫人,是我的爹娘。”
林婉婉诧异抬眸望了一眼。
“从那之后我便觉得九华宗也不过皆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与那些凡人修士根本无异。我背弃了宗门,与他们断绝关系,这才来到青云门。”
“……若是当时我足够强大,我就能闯进去,拿到那本秘籍,狐妖也就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错。”林婉婉已经有些口干舌燥,却依旧努力挤出几个字来安慰浮青。
“是不是我的错,这件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浮青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忽地坚定望向林婉婉:“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看到第二个人因为禁术在我面前死去。”
“从我下山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那种情况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所以你不能死。”
幽青色的灵息骤然灌入林婉婉体内,甚至没有给她留出反应的时间。
浮青闻见屋外脚步匆匆,约莫是行无祟正朝这边赶来,便先一步结下愈疗阵。
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门便受人踹开,行无祟大步跨至榻边开始结阵。
只不过林婉婉并没能瞧见他来,体内禁火与九华秘法的激烈冲撞已经让她失去意识。
浮青抬眼晲了来人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专心愈疗。
他们之间的恩怨,或许要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后再解决了。
-
三人不便掺和青云门内部的纠纷,自觉守在屋外候着。
微风轻拂,几人互相避开视线,各自看向不同的远方。
寄望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指,时不时瞥一眼另外两人的动静。
真尴尬啊。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找找话题,说点什么?
小狐狸复盘了一遍昨晚的经历,开口问道:“那个,楼仙君,有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楼弃点头示意:“寄姑娘请讲。”
“我瞧鹿鸣镇的那些孩童,似乎与您不是一般的熟络?”寄望舒转了转眼珠子,想起来之前被遗忘的细节,“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寄姑娘到是心细,”楼弃笑笑,淡淡道,“原以为你们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呢。那些孩童并非什么妖兽邪祟抓走的,皆是由我带走的。”
寄望舒:“为什么?”
楼弃想起什么,稍稍冷下脸来:“你们应该也都看到了,送还回去的鹿童遭受的都是何等待遇。与凡界修士联姻的太久,镇上那些人逐渐都被同化了思想,早就不再是纯粹的魔族人了。”
好像也是。
被硬生生剜去鹿角,应该不比炼尾好到哪里去。
寄望舒闷闷的想着。
“那你和狐妖姐姐过去的经历……”心海中的画面太杂太碎,除去关于她自己身世的内容外,都散作一团,很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因此她其实对于这两个人的经历仍然一知半解。
吱呀——
屋门在这时打开,打断了几人的话题,行无祟满脸倦怠之意,沉沉走了出来。
他径直从众人之间穿过,意欲离开。
寄望舒忽地想起那日林婉婉故意演的那出戏。
虽然演技拙劣,明眼人应当都能看得出来是假的。
但行无祟恐怕对她是真的有情,看见那副景象,难免心里会有几分郁结。
更何况,她也有些不愿旁人误会归不寻与其他女子的关系。
寄望舒:……等等。
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抛却杂念,寄望舒拦住行无祟解释道:“林婉婉她其实并不是……”
“我知道,不必多说。”
行无祟漠然避开寄望舒的手,腾身而去。
抓空的寄望舒瘪了瘪嘴,横竖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甚至还有点恩怨在身上,也就由他去了。
嘁,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方才分明就听出那话中的酸味了。
“多谢诸位及时相助。”浮青待行无祟离开后,前来道谢。
归不寻朝屋内望了望:“她如何了?”
浮青:“禁火已除,暂无大碍。只是先前她自封经脉伤了身子,我正打算带她寻一处僻静之地调养一段时间。”
“煞祖遭受重创,不日定会加快反扑,你们恐怕一时半会很难寻到庇护所,”归不寻思索片刻,“我看噬魂幽谷是个合适的去处。”
浮青抿抿唇,没有立刻应下。
听起来魔尊这是在好心向他们提供帮助,实则字里行间皆是不容抗拒的语气。
林婉婉与煞祖的那层关系,对于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线索与关键,归不寻自然是不会放任他们二人自生自灭去。
眼下他们受人恩惠,又双双大失修为,难保独自在外还能像从前一般自保,所以归不寻的提议即是最优选,他们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浮青轻叹一口气,恭敬应了下来。
-
浮青很快就带着林婉婉去往噬魂幽谷的路途赶去,而魔族三人也正式踏上前往斩龙墟的路程。
总算是告一段落,寄望舒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是,似乎总觉得把什么东西给忘了。
“九条尾巴——等等我啊——!”
离蛟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跌跌撞撞从远处飞奔而来。
离蛟:“我一觉醒来客栈里面就一个人影都寻不到了QAQ你们是要丢下我自己跑路吗!!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有危险自己也能扛不会退你们后腿的不要丢下我一个龙啊呜呜呜……”
寄望舒:“我要是说我们只是单纯的把你给忘记了你会信吗?”
离蛟:QAQ?
-
魔界边境。
大军压境,乌压压一片漆黑,将天上的光泽都浸染成墨色。
军队之首,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确认那个毛头小儿不在噬魂幽谷了?”
男人身侧佝偻着腰背的随从连忙应和:“确认了,噬魂幽谷现在就是一具空壳,只有一个谢无霜守着。”
“好!哈哈哈哈哈,等着我一举拿下他的老巢,你们就都得喊我尊主了!”
说话之人正是蛇族之主,临沭裘。
早在月余之前,他的大军便埋伏在此处,一点一点朝着噬魂幽谷——高贵的蛇族曾经的居住所——逼近。
“主上英明!只是……这几日小殿下似乎被什么人吹了耳旁风,总揪着先前扔到极北之滨的那些个杂碎问个不停。”
临沭裘皱皱眉头:“……不必理会他,把错误都归到那个毛头小儿身上就行。”
临渊那小子一点都没继承蛇族高贵的冷血血脉,也不知是小时候吃错了什么药,对那群蝼蚁般的民众总是格外赤诚。
先前谈论攻占噬魂幽谷的计划时被他听见,竟然义正言辞站出来指责自己,说什么族人的安居乐业才是第一位。
此次若非制造了那一番假象,将矛头指向归不寻,恐怕那小子还不会这么义愤填膺地支持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