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多日不见的国君福晋哲哲今日也出现在了城楼之上,不知道伤势如何了,被苏日娜小心的搀扶着,春日里风沙大,伤口不宜见风,脖子上还缠绕着一圈油光水滑的毛皮围脖。
平安对于这位母亲的姑姑,一直不知道该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按理说,她在刺杀那日救了海兰珠,额吉带着平安多去老汗宫看望照顾也是应该的,海兰珠倒是亲自去看望过几回,但平安一次也没有被带去过。
而且,平安隐隐感觉到,阿玛和额吉闹别扭那两天,好像正是因为此事。
他觉得额吉好像不希望自己跟哲哲有过多的接触,又暗地里吩咐了照顾自己的侍女们,对他的饮食起居多加上心,就好像在防着什么人一样。
平安抬头看着自己这位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姑姥姥,哲哲比海兰珠要大上十岁,许是因为年纪渐长,也许是因为受伤虚弱,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不展开温和端庄的笑容,静静的站在那里时,下巴尖削,眼神黯淡冷然,显得有些刻薄,竟然让人萌生一种不敢靠近之感。
许久,哲哲终于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轻轻一笑,许是扯动伤口,又咳嗽了起来,声音轻的像是叹息一样,
“八阿哥长得这般大了呢。”
这话平安不知道该怎么接,再过几个月就该到了他的两岁生辰,他也确实是长到了一个比较皮实,不至于一场小病就能要了命的岁数。
平安回视哲哲的眼睛,却后退一步,悄悄攥住了母亲垂落的袖口。
“起风了,”
海兰珠的视线从远方早已看不见的军队上收回,轻轻将平安有些凉的小手握住,对着旁边的哲
哲体贴道,
“天还凉着,姑姑伤势未愈,已经送走了大军,我和苏日娜送姑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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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先生顽固,满珠习礼真的是熬夜把没写完的课业补全了才走的,结果离开盛京还没快乐几天,三月里收到了皇太极的召集命令。
这次不仅是科尔沁部了,所有归顺大金的蒙古各部都受到召集,四月齐聚辽水,西征察哈尔。
好兄弟重新在辽水边重聚,多铎看着满珠习礼比分别时更加健壮的身材,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写字磨出来的笔茧。
“……额”
他好像确实有些荒废练武了,不过他现在汉文写的不错,平安被正月里他的惊人表现刺激到了,上课时开始跟多铎比着学习,多铎当然也不甘示弱,两人上课一个比一个认真,连宁先生都夸呢。
三天头顶的粉红色胭脂终日被风吹日晒,有时还在雪地里蹭蹭,如今已经恢复了洁白,和满珠习礼的鹰一起盘旋在大军上空,随军行进。
满蒙都是草原民族,精锐首领们个个带鹰,只看在头顶天空中盘旋的鹰隼数量,便知此次召集的军队规模绝对不算小。
此次科尔沁部出动了一整支精锐,寨桑贝勒极为重视亲自带队,只余吴克善留守科尔沁,足见皇太极征服漠南蒙古的野心。
八旗除代善统领的正红旗留守盛京外全部出动,另有十几支蒙古部落的精锐,共计十万大军,直逼宣府,势要趁其不备,突袭制胜。
谁知消息走漏,林丹汗弃城而逃,皇太极将大军兵分三路,多铎年纪最小,怕他不够稳重,便让多尔衮一起,他们兄弟率领两白旗一路,岳托、济尔哈朗率领镶红旗、镶蓝旗一路。
皇太极自己则和莽古尔泰同行,一路向西,继续追击林丹汗。
谁料林丹汗对战的勇气没有,跑路倒快,他们一路顺势收拢了不少林丹汗的余部,却连林丹汗亲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行至沙河堡,知晓有察哈尔余部藏匿入城,莽古尔泰故态复萌,狂妄自大,竟然叫嚣着让明朝守军交出察哈尔余部,不然就要屠城。
全然忘了屠城犯了皇太极的大忌,阿敏贝勒便是因为在永平四城屠城,杀戮明朝降吏,而被皇太极夺爵幽禁。
阿敏当时本该处死,但因为诸位贝勒求情改判圈禁,当时饶了他,满以为其余贝勒会多有忌讳,不会再犯,莽古尔泰却还敢再提屠城,果然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多日追击林丹汗未果,人疲马乏,军粮也渐渐匮乏,皇太极本就心烦意乱,莽古尔泰还如此大放厥词,正撞上他的怒火。
皇太极从大帐的简易沙盘后站起身,面有愠色,
“你说什么?”
莽古尔泰不明所以,甚至又上前一步,道,
“大汗,下令屠城吧,给这些汉人点颜色看看,这些人不见血不知道厉害,也正好扬我大金国威!”
他依旧大放厥词,直言要让明军看看他们的厉害,交出林丹汗藏匿入城的余部。
阿敏屠了永平四城,致使之后他们伐明尤为艰难,即便费尽百般口舌也再难劝动明朝守将。
战亦死,不战亦死,多少明军受到鼓舞,士气大增,拼死抵抗,大金军队向南推进艰难,这些全都是拜阿敏屠城所赐,莽古尔泰如今竟然还是如此的不分轻重。
行军至此,已正好四十日,皇太极派去的使臣叩开了沙河堡的城门,只等交涉后的结果,莽古尔泰却说要屠城。
积攒多日的不满一齐发作,皇太极勃然大怒,历数莽古尔泰诸般罪状,弑母、刺杀、忤逆、避战……数罪并罚,下令夺爵去黄带子,暂且收押,等到回盛京后再行发落。
大军驻扎在沙河堡城外,皇太极忧心战事,本就很晚才能入眠,深夜军
帐突然火光凌乱,外面一片嘈杂之声,几乎整片营帐都被惊动。
皇太极梦中惊醒,他掀开大帐,叫来亲卫,
“既无敌袭,也未追到林丹汗的下落,何事吵嚷不安?”
岱钦单膝跪下,言语吞吐,
“大汗,莽古尔泰带了一队亲兵,趁夜逃了!”
方才巡逻的卫兵发现暂时关押莽古尔泰的营帐内失了火,急忙找水扑救,幸好火势不旺,等待火焰熄灭,他们四下寻找,却发现莽古尔泰和他的亲卫们都不见了踪迹。
管理马房的将士不知所踪,马房中更是缺了数匹战马,马蹄印一路延伸向北。
原先由阿敏贝勒执掌的镶蓝旗,如今已经划归给了济尔哈朗整肃了两年多,看来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也是不想要了。
与阿敏不同,莽古尔泰毕竟是天命汗的亲子,自己的亲哥哥,但他屡次犯错,实在是触及到了皇太极的底线,自己已经诸般宽容,但莽古尔泰非但不知悔改,还敢屡错屡犯。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皇太极听完岱钦的汇报后沉默数息,
“即刻派人追回莽古尔泰及亲卫,按逃兵论处,军法处置,即刻处死,若有抵抗,可当场诛杀。”
堂堂的大金贝勒当逃兵毕竟不光彩,皇太极还需给莽古尔泰的死因,找到一个可以堵住悠悠众口的说法,
“想办法把镶蓝旗的军医处理掉,对外就称作是莽古尔泰暴病身亡。”
“是!”
岱钦是皇太极在军中的亲卫首领,听到这样的命令没有丝毫的疑问,立刻点起军士直追而去。
后世史书记,天聪六年,多罗贝勒莽古尔泰,急于立功求成,于追击林丹汗一战中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第39章
多日追击林丹汗未果, 昨夜莽古尔泰又趁夜出逃,皇太极怒不可遏,第二日亲自上前叫阵, 直言若不立刻交出察哈尔藏匿入城的余部和其所携带的财物, 便要率领大军即刻攻城。
此次出征召集蒙古诸部,八旗更是几乎倾力出动,即便拿不下林丹汗, 总要有些收获, 那么边界守城的明军, 自然首当其冲。
大军压境, 岂是小小的一座边城可以抵挡的,守城明将权衡利弊, 当即表示愿意同大金议和。
不仅交出了察哈尔余部和他们携带的财物牲畜, 还将原本明朝与林丹汗部商议联手抗金,准备赏赐给林丹汗的财物也一并转送给皇太极。
皇太极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明朝出来求和的守将,
“刘大人,本汗觉得你们诚意还不够。”
除却归还了察哈尔余部,已经又许诺了皇太极金银千两, 绸缎、布匹和茶叶若干, 明朝这边已经尽了最大的诚意,如果这还叫诚意不够,只能说是皇太极蓄意挑衅了。
面前是几万大金军队, 背后是一城手无寸铁的百姓,刘参将到底是妥协了, 他咬了咬牙, 谦卑道,
“……那依您看?”
“大金与明朝,再开通商之路。”
皇太极跨下马背,他身材魁梧,仍然比刘参将要高上半头,又披着战甲,气势上便显得格外有威压,
“沙河堡便是其中一处交易之城,有刘参将作保,本汗也就不嫌路途遥远,运输不便,勉为其难应允。”
朝廷早有命令颁布下来,只要不割地,皇太极的一切条件都可应允,刘参将一口答应下来,
“好,便在此处开放通商互市,大汗即刻与我缔约,明日便可开市。”
此番也算是有些意外收获,不仅收服诸多林丹汗余部,缴获财物若干,又得了明朝许多馈赠,最重要的是重新打开了贸易通商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