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他还承诺会给江家宝送一面锦旗,等明天他就大张锣鼓地送到江家去,彻底杜绝江安国跟李秀琴给江家宝走关系的后路。
“我爹也不知道为啥被革委会的带走调查了,还不知道啥时候才会被放出来呢,你去找也找不到他。”
江又桃并不打算说出江安国进革委会这件事情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一个整天被后妈继兄磋磨的单纯小姑娘突然整这么几出,她怕吓到老太太。
不过这事儿在罐头厂并不算什么秘密了,等日后郝菊香他们打听到了,她早就远走高飞了,她们知道真相后怎么想她也管不着了。
想到这里,江又桃语气一转,轻松起来,拉着郝菊香来到院子外,“阿婆,我妈当年的陪嫁我找人送回来了,一会儿您喊人帮忙搬进屋。”
“这……”郝菊香还没从外孙女说的那些事中反应过来,又被眼前这些家具惊到了,好一会儿她眉眼微湿,这些家具从厂子从浦西运送到这里,得花多少运费啊,光想想郝菊香就觉得心疼,可想起自己那福薄的闺女,她摸了摸眼角,道“也好,省得便宜了别人,一会儿你小舅回来就让他劈了当柴烧,等过两年你出嫁了,再让你外公跟你小舅给你打一套。”
第004章
郝菊香颤颤探出手轻抚着女儿生前的陪嫁衣柜,神色慈爱中带着一丝哀戚:“都怪这把老骨头不中用,护不好我们又桃……”
见老太太这副模样,江又桃握住她枯瘦粗糙的手掌,嘴巴张了又张,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尽管应家属于申城人,但这时候浦东大部分都是农户,应家人也是靠工分吃饭的社员。
外公应德兴年轻时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迫不得已答应了当时生产队队长的请求,教他儿子学开拖拉机,可那人没这方面天赋,操作时拖拉机侧翻把应德兴的脊椎压断,导致下半身瘫痪。
对方还算有良心,将这场车祸定性为工伤,由生产队出钱赔偿不说,还准备私下再给一笔钱表达歉意。
这时屋里传出一道温和又苍老的声音:“又桃来啦?”
话音落,随着“轱辘轱辘”的滚轮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子坐着木制轮椅出现在院子里。他一见江又桃,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费劲地转动裹着橡胶的木轮子过来。
“嗳,阿公您慢点,我又不会跑。”江又桃快步上前,推着应德兴的轮椅朝郝菊香所在的屋子里走。
应德兴当年出事了后他拒绝了所有的赔偿,只求队里将来的招工名额能留一个给他的子女。
为了这个进城当工人的名额,一家人那些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应德兴早些年学过木匠活,在下半身不能动弹后又捡起了这门手艺,村里的人看他家可怜,一些木匠活儿都来他家找他打,给的工钱粮食大队拿走八成,留下的两成才是属于他的。
也正是靠着这些收入,他才养活了这一个家。
江又桃的内心里是敬佩这些人的,虽然自身弱小,却给家人撑起了一片天。就像她们孤儿院的院长,小小的一个,却为她们这些数十个无家可归的孤儿遮风挡雨了很多年。
见祖孙二人聊得融洽,郝菊香看看外面的天:“又桃,陪你阿公说说话,我去喊你小舅,咱们一会儿就吃饭。”
老两口育有一子二女,应小舅比应月霞小十岁,今年二十五岁,上头还有个嫁到当地镇上的二姐应彩霞。
等江又桃把自己要下乡的事与始终沉着的老爷子细细说完,院外走进了一个提着一条肉的干瘦青年。
他走得很慢,但能隐约看出两条腿长短不一。
江又桃主动叫人:“小舅。”
应朝荣点点头,嘴角露出浅浅的弧度,他把肉送进厨房,又来到江又桃面前,掏出一把大白兔塞给她,便回了自己屋。
江又桃望着手里的糖愣了愣。大白兔奶糖在这个年代是一个普通人吃不起的奢侈品,到了江又桃那个年代,这已经是很平常的一种奶糖了,可她却没吃过几回。
孤儿院逢年过节或者有好心人来捐赠时才会分到那么一两块,她还小的时候分到手里的糖还没焐热就被抢走了。后来再大一些,糖一到手就被她塞进了嘴巴。
等工作了,进口的奶糖也吃得起了,可她却没有了想吃糖的那种欲望。
直到今天,她的手心里被塞满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在这个物资比她小时候还匮乏的年代。
江又桃紧紧地攥着这把糖,她想,这把糖肯定会很甜。
“你小舅就是不爱说话,他这几天都是上镇上给人家打的柜子的,这恐怕是人家给他的,又桃你拿着在路上吃。”应德兴对江又桃道:“推阿公去你小舅屋里,我有话和他讲。”
江又桃回过神上前推轮椅,阻力出奇的大,哪怕应德兴瘦得一把骨头,推起来也十分费力。江又桃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老爷子细伶伶的胳膊,眉头轻蹙。
屋里的应朝荣听到动静,走出来接力江又桃,进了房间,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等着应德兴开口。
而江又桃一进屋就被各种做工精细的小摆件吸引了视线,她没动手触碰,只是好奇打量。
“去把你二姐喊来,又桃要下乡插队去了,咱们一起吃个送别饭。”
听到这话,一直淡定的应朝荣终于着急的神色,他张了张嘴,看了看江又桃,又看向应德兴,“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又桃去?”
应朝荣常年在外头帮人家做木工活,多子女的家庭必须有一个要下乡才符合如今的政策,他跟父母讨论过这事儿,他们家又桃是江安国跟应月霞唯一的女儿,江家宝虽然是江但并不是江安国的子女。
江安国固然做了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爹,但他们一直认为在大是大非上他不至于那么狠!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又桃就要下乡了?
应德兴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嘴笨,哪怕再着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没回他,只说道:“等你二姐到了我再和你们讲,去吧。”
应朝荣,点点头出门了,没一会儿又匆匆折回来,对江又桃讲,“喜欢就拿去玩吧,没关系的。”
江又桃对精致的东西毫无抵抗力,可从小她们刘院长就告诉她们不是自己的东西只能看不能摸,多年下来,她们都养成了这个好习惯。
此刻得了主人允许,江又桃才拿起那些木雕小摆件,细细把玩起来。
应彩霞嫁到了浦东这边的一个叫做荣山的镇上,离娘家并不远,走路快些十多分钟就到了。
应朝荣找来时,应彩霞正在做饭,见到弟弟突然造访,当下心头一紧,不顾公婆丈夫沉下来的脸色,拉着应朝荣出去了。
她压低声音:“小弟,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爸的降血压药吃完了?还是妈的头疼病犯了?等会儿……”
话说到一半,发现弟弟盯着自己身后,应彩霞没回头就知道婆婆跟来了,应朝荣垂眸收回目光,简明扼要:“又桃来了,她今晚就要下乡,爸叫你回去一起吃顿团圆饭。”
应彩霞脸色顿时大变,她那原本拉着脸的婆婆却笑了:“啧,城里人也没什么好的,亲家公花那么大力气让你姐吃上商品粮,兜兜转转你姐的娃还不是得下乡当农民……还不如当初把招工的名额给你呢,现在你吃上了商品粮,小宗小文走出去也能让人家高看一眼不是?”
姐弟俩儿脸色难看极了,应彩霞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婆婆,没接她的茬,转头交待应朝荣:“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现在忙不开,晚上我会回去送又桃。”
应朝荣看了一眼应彩霞的婆婆,朝她点点头就走了。
大姐走后,二姐就接了的大部分责任,时不时地就往家里送东西送钱,为此,二姐在婆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应朝荣走远,应彩霞的婆婆的脸又拉长了一些,边往院子里走边大声说:“吃里扒外的东西,生怕吃不穷婆家!”
应朝荣听到这话,加快了离开的步伐,长短腿的劣势在这个时候更加显露无疑。
应朝荣回到家时,菜饭也做好了,郝菊香不停地看他身后,正要询问却被应德兴淡定地打断:“老婆子,咱们吃吧。”
郝菊香想了自家二女儿在婆家的处境,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
气氛有些沉闷,老爷子却笑呵呵地招呼江又桃:“又桃,今天你阿婆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说着,应德兴把一碗土豆多肉块少的红烧肉摆到她面前。
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江又桃环顾一周,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递到老太太嘴边,眉眼弯弯地哄:“闻着就香,阿婆先吃。”
郝菊香神色微缓,张嘴想推拒,却被塞了满口肉,这下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江又桃挨个给应德兴应朝荣夹了一块,最后才是自己的。
“夹给我们干什么?你多吃点,你小舅在外面干活没少往家里拿吃的,我跟你阿公他们们吃肉都吃腻了。”郝菊香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可脸上的笑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一旁的爷俩儿也点头附和,吃了江又桃夹的肉就再也不肯吃了。可这年头的人都缺油水,谁会吃肉吃到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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