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也很好奇,如果自己当初也死了,那在冷兵的心里,会否有她的一席之地。
冷兵回头看梅霜,语气平淡,又带着些自豪和骄傲:“思雨没经历过战争,不懂,在当年,有文艺工作者愿意去前线慰问,于战士们来说,可比首长前去慰问还开心,他们会不计性命,保障文艺工作者们的安全的。”
这倒是真的。
梅霜这样的歌唱家们要上前线,战士们会誓死捍卫她们的生命安全。
想起往昔,她说:“想当年,不论路途有多遥远,战壕里的环境有多差,但只要看到战士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我们就什么疲惫都没有了。”
陈思雨煽风又点火的,就是想让冷兵意识到,毛素英固然重要,但梅霜在他的生活中更加重要,他对得起毛素英,对得起他的组织,可对不起梅霜,他于梅霜是有亏欠的。
但梅霜这种严谨的,不夸张不渲染的言辞,让陈思雨的话题无法进行下去。
果然,冷兵一笑:“思雨,听到你梅阿姨说的了吧,所以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快吃饭吧。”
显然,他从来没有把梅霜放到,跟毛素英一样的位置上,去比较过。
而是从一开始,就把毛素英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二十多年了,虽然跟梅霜朝夕共处,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审视过她的存在。
陈思雨说:“我明白了,梅阿姨为您生儿育女,还保障了您的大后方,您心里对她只有感激,对吗?”言下之意,只有感激没有爱。
她这叫反讽。
但冷兵并没有意识到,反而说:“是啊,梅霜同志是我最敬重,也最感激的人,十年战争,她抚养孩子,保障后方,还能抽时间上前线慰问,她呀,跟毛素英,毛素美,胡茵一样伟大。”
梅霜是个严谨的人,忙说:“哪里,我跟她们是没法比的。”
而冷梅,一直以来,都坚定的希望父母能复婚,能回到往昔的日子。但作为子女,她只看到父亲在生活中对母亲的忍让和关怀,总以为那就是爱,直到现在,经陈思雨这样一提,一捋,总算明白了,她爸从来没有把她妈放在爱人的位置上。
站在旁边者的位置上,她也终于意识到,于父母来说,离婚更好了。
毕竟一个女人用了二十多年,深爱丈夫,为家庭付出,他却只是敬重她,而不爱她,冷梅此时气极了,特别气老爹。
但她是个凡事以和为贵的性格,再加上一家人头一回跟轩昂姐弟吃饭,也就不想找不痛快了,按下怒火,她说:“不聊这些了,咱们吃饭吧。”
……
吃完饭,天太冷,冷兵专门申请了车的,准备先把陈思雨姐弟送回去,他们一家人再返回空院。
吉普车,冷梅坐副驾驶,陈思雨和梅霜,轩昂三个坐中间,而冷峻父子坐在最后面,车正走着,突然,冷兵习惯性凑上前,对梅霜说:“对了,这次我们去前线的时候,有一只不小心踩了雷的狐狸,纯白的,一点杂色都没有,我把它捡回来了,你找个楦皮子的地方楦了,戴着准好看。”
梅霜显然习惯了前夫送自己东西,倒也不觉得惊喜,只说:“我皮子多,梅梅东西也不少,等楦了,给思雨做围脖吧。”
“随你。”冷兵说完,又坐了回去。
本来吧,刚才在饭桌上聊天的时候,陈思雨认为冷兵是只爱毛素英,不爱梅霜的,可从他们的相处中,又觉得,他似乎是爱而不自知。
谈过太多恋爱,陈思雨可太懂了,当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不会去关注她的喜怒哀乐,不会把她的生活习惯放在心上的,只有真爱一个人,才会不论在哪儿,都随时惦记着她,记得她的喜好,随时想着要她开心,高兴。
但算了,一个男人连自己是否爱一个女人都不清楚,他就不值得被可怜,也不值得被陈思雨点醒。
这位冷师长,还是老老实实去住招待所吧。
冷峻跟陈思雨一起下了车,轩昂想着要留姐夫坐坐,跑的贼快,小风火轮一样抢行一步,回家烧水去了。
左看看再右看看,冷峻把陈思雨一只手握了过来,用自己温暖的大手握着,轻声问:“那只冷不冷,要冷的话,也伸过来。”
陈思雨心说大哥,我要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就没法走路了呀。
她是阅尽千帆的老狐狸,可冷峻是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就在门口下的车,总共也就几步路,冷峻脸上的神情,就好似走一步少一少,那一步得多可惜似的。
“冷了吧,你在打颤。”他突然说。
这年头又没有羽绒服,只有普通棉衣,呢子也不扛冷,夜风一刮,陈思雨都要冻透了:“嗯,冷。”
“我明天一早就得回训练场,但下周五,我晚上七点就可以回来。”冷峻又说。
陈思雨明白了,他想跟她单独的,多呆会儿,可又因为外面冷,不得不送她回去,此时内心,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应该叫:天人交战。
已经走到楼梯口了,陈思雨一挣,冷峻下意识回握,要抓她的手,但缓了片刻,又放开了,抿唇,于黑暗中安安静静看着陈思雨。
“再见!”陈思雨说。
冷峻张了张嘴,可又没说什么,点头:“好。”
陈思雨走到门口,再回头一看,见冷大队长两手插兜,站在原地,目光跟梅霜望着冷兵时特别像,是的,就是那种恋爱脑,无药可医的眼神。
于心里,她叠加了对两个人的可怜,就又折了回来,于台阶上弯腰,轻声说:“对了……”突然弯腰凑过去,她蜻蜓点水似的,亲亲吻了他一下,抬头说:“你想要这个吧,对吗?”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女孩子的唇是那么的柔软,而当它贴上他的唇时,冷峻发现自己会口渴,会焦躁,他想尝她唇齿间的味道,而且他觉得,那一定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甜蜜的味道。
但他还不及反应,轩昂一把拉开了门:“冷哥,快进来呀,水马上就开啦。”
“天已经很晚了,你冷哥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该回家休息了。”陈思雨说完,挥手:“下周见!”
作为一个女孩子,她能主动破冰,吻他一下就不错了。
剩下的,就该他自己来努力了,否则,一大男人,哪有谈个恋爱还要躺着赢的,他想得美!
在轩昂失望的目光中,冷峻仿如踏着棉花,踩着白云,幸福的飘走了。
他觉得,下周,他的女朋友应该还会再亲他一下,那时,他一定要尝尝她唇齿间的味道。
……
冯竹一伙敌特已经被宣判,且送到边疆去劳改了,而很快,就要召开关于冯慧的批评大会了。
陈思雨以为以梅霜的身份,不会为了一个不想干的女性而抛头露面,顶多也就到时候上台,随便说几句罢了,谁知她还真把一场批评会当成了件事儿准备来做。
首先,本来冯慧的批评会只是区一级的任务,由方主任来主持就行了。
可梅霜觉得不行规格不够,专门给市思想委的叶主任打电话,请求他开一场市级规模的批评会,还承诺,说届时自己要亲自上台诉苦。
梅霜可是去过革命根据地的老革命,上过前线的战地歌唱家,她要上台诉苦,意义非常。
叶主任当然求之不得,立刻向上打报告,申批,要开一场市级批评会。
届时全市的小将,思想委的工作者,以及学生代表,对批评会感兴趣的市民都会参加。
而那,将是北城目前为止,最大的一场批评会了。
冯慧听说以后,倒也没说什么。
她掐指算了算,批评会那天,正好是念琴回北城的日子。
时至今日,身败名裂,批评会什么的,冯慧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她想见见她的女儿,想看看念琴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分别半年,她太想念女儿了。
只要能见女儿一面,如今的她,就算死,也没所谓了。
……
再说陈思雨这边。
《血色华章》是她想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蹈,于她来说意义非常。
但于歌舞团来说,她的只是个备选节目,不算太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已经确定要上的独唱,以及两个大型舞蹈节目,所以团里给她的压力并不大,曲团和许主任也没有在她身上投入太多精力。反而,陈思雨隐隐觉得,曲团和许主任似乎有什么事,在刻意瞒着她。
陈思雨只是歌舞团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角儿,曲团和许主任是领导,有什么事,何必要瞒着她?
这让陈思雨好生觉得奇怪。
而这天,本来,大礼堂都排出时间来,陈思雨也化好了妆,领导们应该要看她的备选节目的,结果曲团和许主任都没有来,来的只是两个副团长,和舞蹈部的副主任,这就更叫陈思雨纳闷了。
因为这几位都不太专业,待陈思雨跳完,他们也提不出什么忠恳的意见来,只说了几句挺好的,好好努力,争取之类的话,就完了。
因为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卸完妆,她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但陈思雨正在收拾东西时,突然听到影音室的方向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隐隐听上去,唱的是:哥走天涯拉上妹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