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初,弟弟冯世宝出事后,冯慧为了保护自己家不受冲击,选择了站出来揭发,指证冯世宝,最后,冯世宝被判了十年劳改,而她家,则安全的度过了。
但当时冯世宝说过,说自己之所以会偷飞机大炮捐赠票,是二姐冯竹教唆他的,还说,就连给老爹改名字,以及,飞机大炮捐赠票要等二十年后再拿出来,为孩子铺路的事,都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冯竹教他的。
还言之凿凿,说冯竹跟某个老军干部有一腿,睡过觉,千真万确。
冯世宝的意思是,罪不是他一个人犯的,让冯慧把冯竹也揭发出来,俩姐弟一起摊罪,判刑会少一半,他是个犯人,说话没人听,所以他需要冯慧来揭发冯竹。
冯慧其实也怀疑过冯竹,因为三姊妹,冯竹比她和冯世宝都要聪明得多。
而且她丈夫并没有家暴过她,但她却四处宣扬,说丈夫家暴自己。
她和虞老的关系,也有那么点耐人寻味。
可以说,冯竹不但非常聪明,身上还背负着很多谎言。
要说她是飞机大炮捐赠票的幕后主谋,冯慧是相信的。
但她当然拒绝了弟弟的提议,因为当时冯竹正准备帮忙,要把念琴调到总空呢。
那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所以冯慧选择了拒绝帮弟弟,并斩钉截铁的跟他断绝了关系,任由他被判刑了。
可冯竹呢,胆子也太大了吧。
她居然是个敌特!
冯慧的脑子要炸了,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儿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第56章 天鹅湖
不过人在巨大的打击之下, 反而会清醒,冷静,理智。
这时婆婆拄着拐也出来了, 问:“思雨妈,你咋啦?”
肘着丈夫的手站了起来, 冯慧说:“身体不舒服,刚才晕了一下, 现在好了,咱们吃饭吧。”
陈刚还是觉得不对,问:“你妹呢,马小义呢, 他们去哪了?”
“有事,先回家了,咱们吃饭吧。”冯慧揩着额头上的汗说。
陈刚总觉得妻子哪儿不对,但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他已经麻木了,难得今儿高兴,也怕吓着老妈,遂说:“行,不管别人了,咱们一家人赶紧吃饭吧。”
饺子端上来,陈老太太也不甚高兴,一个劲儿的念叨:“思雨最爱吃羊肉饺子了, 早知道冯竹忙, 顾不上吃, 把她喊来多好, 瞧瞧, 这要剩好多的。”
提起思雨,冯慧心头一阵羞愧,还伴着莫名的嫉愤,声音不由也是一厉:“行了妈,思雨马上调总空了,加入部队,她就是女军人了,月工资会涨到45块一个月,比她爸还高,不差你那几只饺子。”
她这话,陈刚和陈奶奶都能听出其中的醋意和酸妒,俩人同时叹气。
陈刚愠声说:“冯慧,念琴不是也马上可以进部队文工团了,俩都是闺女,你曾经还那么对不起思雨的,她要进部队,我怎么听着,你不大高兴的样子?”
进部队?
冯竹都是敌特了,念琴还怎么进部队?
其实要说冯竹是敌特,是可以说通的,因为她丈夫是到北城之后才找的,那个男人高大,英俊,气宇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后来,他还去了跟对岸最近的福州,且源源不断的给冯竹供着酒,而酒,不正是腐蚀男人,尤其是部队那些大老粗们的利器?
枉冯慧一个女军干部,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被妹妹牵着鼻子走。
敌特呀,要牵连旁亲的,所有的孩子都将进不了好单位,更甭说提干了。
至于念琴进部队,想都不要想。
她很可能会直接被海岛文工团除名,下放,去劳动的。
而今之计,要不想连累丈夫,女儿和儿子,冯慧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主动跟陈刚划清界限,并进行自我揭发。敌特当然不行,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来想去,她想到一点,揭发自己为修正.主义,正式下牛棚,去劳改!
当然,那也就意味着,她从此要真正被划入臭老九行列了。
真是悲惨呐,如今北城最大的小将冯大钢,正是陈思雨的爪牙,而以冯慧曾经对陈思雨姐弟的恶,陈思雨肯定会指使冯大钢,斗死她的吧。
不过为了儿女,冯慧还是准备勇敢的站出去。
吃完饭,陈刚追着盘问,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冯慧不但不说,还把陈刚臭骂了一顿,说他窝囊,没出息,是个软骨头,既不能贪,也不能调女儿回来,在后勤上干了一辈子,一点人际关系都没有,屁都不如。
骂完,她甩门走了。
而那边冯竹刚刚被捕,等到空院军法科的人来逮捕冯慧时,她已经写好自我揭发的大字报,贴在首军院的外墙上,自己戴起高帽子,跪在地上,自我揭发,自我批评了。
曾经首军院最和美的家庭,最贤惠的主妇,就以这般惨烈的方式,撇清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以保他们不会因为妹妹而受冲击。
……
再说虞家。
在吴勇走后,虞永健都快把脑袋薅秃了,他想不通,他父母可都是烈士,他爷爷,一残疾人,怎么会跟敌特搞在一起,而且还是桃色绯闻。
他还以老干部之名调动JEEP车,护送敌特出城逃亡。
要是冯竹逃到南部,福州那一代呢,会不会直接偷渡出境,逃以对岸?
老爷子是不是疯了?
虞永健可是如今北城当仁不让的第一名将,他从下水道里掏出了将近七千件四旧,收编了八百号臭老九,那帮臭老九别人的话都不听,但特别听他的,在被他收编后,全住进了城里各处的破庙生。
他们也都写了非常真挚的忏悔书,每一封忏悔书,都代表着虞永健的功劳。
所以最近,思想委的领导们每天变着花样儿的表扬虞永健。
无比的风光和荣耀,他每天都感觉自己在天上飞,飘飘欲仙的。
但他爷爷怎么就能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人民的败类呢。
张了半天的嘴,虞永健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终归还是虞老先开了口:“一步错步步错,小健,记得以后千万别喝酒。”
虞永健明白了,他爷是喝酒犯的错误,再薅脑袋,他说:“可您总教育我,说作为烈士子女,要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您怎么能说一套做一套?”
虞老的心态很可笑,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耻。
他的子女全在战争中死了,虞永健是他抚养大的,他没有干过革命,甚至,他都不理解儿女为什么要那么坚定的,舍命去打仗,去追寻解放,他其实是享了儿女们拼来的成果,才会被定义为革命元老的。
一开始他救冯竹的时候,确实是因为怜悯而伸出的援手,但很快他就被腐蚀了,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知道冯竹是在利用自己,但在革命事业和帮冯竹之间,他选择了帮冯竹。
至于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叶老虽然也被利用了,可从来没有被腐蚀,被冯竹要挟过。只有他,连同思想,精神,在清醒的情况下,一同被腐蚀,继而堕落了。
他想,这大概就是革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吧。
革命者,就是他所希望永健成为的那种,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普通人,像他一样,会被虚假的温柔和谎言所迷惑,会相信冯竹所说的,只要对岸反攻成功,他就会是元老,会是开国功臣一类的鬼话,继而利用退休老干部的职权,在背后为冯竹大开绿灯,做推手。
虞永健脑子里一片乱,整个儿回忆着自己的过往,想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爷爷是敌特的足迹,可始终找不到。
直到想起陈思雨,他蓦然说:“对了,原来,我们打算上门斗胡茵那回,就是你说胡茵是个大反动派我们才去的,事实证明胡茵是个革命作家,其实您当时,是故意让我们去的吧?”
虞老爷子眸光一黯,显然,被猜中了。
虞永健声颤:“那一回,是因为发现是思雨家我才没去的,但除此之外,我还斗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你指点,建议的,该不会……”
小将们才多大,一开始斗人时,只有十五六岁,屁都不懂,背后自然都有一个推手,智囊。
而虞永健的智囊就是他爷爷。
当初爷爷提起胡茵,是因为胡茵追飞机大炮捐赠票追的太紧,而且眼看就要露馅了,冯竹起了杀心,来求虞老,虞老才特意指示,让孙子去斗的人。
而虞永健所斗的,别的人呢,大部分也是他爷爷所指点的。
这也太可怕了,老爷子被冯竹利用,而虞永健,被他爷爷利用。
那他曾经批过的,斗过的,打过的那些所谓臭老九,修正主义,黑.五类,有很多都是冤枉的吧。
已经三年了,在陈思雨鼓励他掏大粪前,虞永健一直在疯狂的武斗,打残打伤,只要不打死,就没有任何愧疚之情,不知道斗倒了多少人。
他自认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是一员热血的,纯粹的小将,却被对岸的敌特以无形之手给利用了?
这时虞永健甚至不会去想,他的死对头冯大钢和聂少东会如何疯狂的武斗他了,他最先想的是,自己侮辱了为烈士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