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截了当的问话让秦昭昭又羞又窘。低下头她懊恼之极,之前光想着站在酒店门口被熟人看见不好,所以刻意避到马路对面来。却没想到叶青和龚心洁乘公交车来酒店正好在这一站下车。高中三年,一直没有人知道她在偷偷喜欢着乔穆。毕业了,反倒被人看穿了。
她的羞赧窘迫,更加证实了叶青的猜测。她不是笨人,很快由此及彼地想起了一桩旧事:“秦昭昭,你以前梦里都念着的‘昭昭木木’,根本就不是林森那个‘木木’,而是乔穆那个‘穆穆’吧?”
秦昭昭更加窘迫难当,整张脸连腮带耳红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叶青忿然之极:“看来真是被我说中了。你根本不喜欢林森,你喜欢的人是乔穆。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偷偷喜欢着乔穆,可木木那块傻木头还以为你做梦都在念着他,他真是被你耍惨了!”
秦昭昭不能不辩解:“我没有耍林森,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他,是班上的同学乱讲,他就误会了。”
“就算是他误会了,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如果你坦白说你喜欢的是‘穆穆’不是‘木木’,他不会傻到现在还以为你对他是有意思的。嘴里虽然不明说,心里却拿你当女朋友对待。龚心洁,你说,昨天林森找你打听什么了?”
龚心洁已经在一旁愣了半天了,叶青一推她,她才回过神来:“昨天,秦昭昭你不是说我背的那个小狗背包很好看吗?后来林森就悄悄问我在哪里买的,他想买一个送给你。我说背包是我爸前几天出差从深圳带回来的,这里没有卖,他就一直磨着我转让给他。”
龚心洁昨天背了一个很别致的小狗背包,秦昭昭看了直夸好看。她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夸林森就那么上心地想买来送给她。他的深情厚意,她实在受之有愧。
“你呀,不喜欢人家就赶紧去跟人家说清楚,别让那块木头继续犯呆犯傻了!”
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叶青就拉着龚心洁走掉了。秦昭昭独自留在原地,心乱得如细丝纠结成团,理不出清晰脉络。
38
踏着正午的炽烈阳光,秦昭昭脚步迟缓地回了家。隔壁周大妈告诉她,她家的电话上午响了好多遍。“电话都快被打烂了,也不知道是谁找。”
话音未落,屋里电话铃声又响了。秦昭昭开门进屋接电话,耳畔响起林森明亮的声音:“秦昭昭,我打了一上午都没人接,你现在终于在家了。”
是他一直在打电话,她不觉心慌意乱:“哦……我……有事出去了,你……找我有事吗?”
“你下午没事了吧,出来一趟好不好?我在你家附近那个铁路道口等你。”
她本能地推脱:“什么事啊?天这么热,太阳晒死人了,我不想出来。”
“那……我来你家找你行不行?你爸妈应该上班去了吧?”
“不行不行,被邻居看到了也不好。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我……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
礼物——她顿时明白他想要送什么礼物给她。深深吸口气,她下定决心:“那好吧,我们铁路道口见。”
电话那端,他兴奋喜悦溢于言表:“太好了,那两点钟,我们不见不散。”
小城东郊有条货运铁路线,两排长长的铁轨安静地卧在田野上,朝着不知名的远方曲折延伸。铁路旁有小河,树林,大片春来碧绿秋来金黄的稻田,远远近近还有几座小山四季常青。入夏后这一带绿色最是深浓,稻田绿油油;山野绿沉沉;树木绿幽幽。夏日黄昏,附近的人们都喜欢来这条绿意盎然的铁路乘乘凉散散步。
但在8月烈日如焚的午后,铁路一带几乎不见人影。秦昭昭撑着一把伞漫步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了林森。他戴着白色太阳帽穿着白色T恤站在道口附近的铁轨上,身前身后是一亩亩的成熟稻田,无数稻穗在微风中涌动着金色波浪。在金色稻田背景的衬托下,白衣白帽伫立着的他是一个耀眼的银点。
看见她,他脸上的笑容像睡莲在日出后的苏醒。扬起右手朝她挥舞,左手却藏在身后——藏着他准备送给她的礼物吧?
“秦昭昭,你猜我要送你什么?”
她才刚刚走近,他就迫不及待地问。看着他兴高采烈的笑容,还有他藏在身后的左手,她极其困难地挤出声音:“林森……不管你要送我什么……我都不能要。”
她的表情和语气显然让他始终未及,脸上的笑容一僵:“你怎么了?干吗不要?”
避开他不解不安的眼神,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下定决心把要说的语一古脑全说出来:“林森,你是不是……还在以为我喜欢你?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以前同学们乱开玩笑说什么‘昭昭木木’,我做梦也念过这四个字,所以就让你误会了,以为我喜欢你。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里有‘穆’字的男生,我做梦念的‘昭昭穆穆’不是你以为的‘昭昭木木’。是我让你误会了,现在我跟你解释清楚,对不起。”
秦昭昭的话,林森每一个字都能听懂,都是他熟悉的汉字。但组合在一起他却仿佛听不明白了,老半天脸上的表情都是傻愣愣的。良久良久,他才声音轻颤地开口:“你……你说什么?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我误会了?你在开玩笑吧?”
他的反问一问接一问,问到最后那句时,他看着秦昭昭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渴盼——他无比希望她能回答一句“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但秦昭昭不能,她必须在今天把话说清楚,她不能再任由他这样继续误会下去。硬起心肠,她再次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林森,我没有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清楚这件事。我没有喜欢过你,我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里有‘穆’字的男生。我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真得很对不起。”
林森还是拼命摇头:“你喜欢的是另一个名字里有‘木’字的男生?不会的,全班男生除了我,没有谁名字里有‘木’字了。你一定是在跟我闹着玩的是吧?”
秦昭昭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其实……我一直在偷偷喜欢乔穆。”
乔穆——这个名字仿佛一枚炸弹落入林森心中。轰然一声,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被炸得粉碎的声音。
秦昭昭居然一直在偷偷喜欢乔穆,原来她梦中念着的是“昭昭穆穆”非“昭昭木木”,他却还傻傻地以为她魂牵梦萦的“穆穆”是他这个“木木”。原来他真的误会了,多么可笑的误会,可笑到难堪。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很快又褪成雪白——一种仿佛秋霜冬雪般没有丝毫温度的白。他白着一张脸,眼睛里盛满伤心、绝望、痛苦、羞愤……变了调的声音像撕裂般地响起:
“你居然喜欢乔穆!高一时班上喜欢乔穆的女生很多,真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一个。你们喜欢他什么呀?他不就是会弹钢琴嘛!小白脸一个,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这些女生真他妈没劲!肤浅!幼稚!会弹两下琴就被他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一群花痴!”
他看起来快要气疯了,说的话当然不可能中听。所以秦昭昭也不去跟他争辩,任他怎么骂只默默听着。她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如果这样能让他觉得好受一点,她愿意让他骂,骂多久都行。
但林森吼完一通话后,就狠狠掼下手里那只小狗背包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他在铁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脚步急促慌乱得像猎人枪口下逃亡的小兽。
秦昭昭弯腰拾起那只小狗背包,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白色身影,心中有深深的歉疚。她很明白自己刚才的话伤害了他,但她不后悔那番直言相告。有些话说出来可能很伤人,却还是要说,因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含含糊糊地拖下去结果只会更糟。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次的痛,她希望林森可以快点捱过去。
仿佛不知疲倦般,林森在铁路上拔足飞奔。双脚踏过一根又一根枕木,把它们抛在身后,眼前却还有无数根枕木,无休止地伸向远方……跑着跑着,他一个踉跄摔倒了,枕木与枕木之间的碎石一起承接住他踉跄倒地的身体。枕木的硬,碎石的尖锐棱角,隔着一层薄薄T恤烙在他身上,痛楚的感受,格外鲜明清晰。
——但心里的痛楚,更加鲜明清晰。他的整颗心仿佛像搁在粉碎机里,被不停地旋转着切割着,血肉模糊,伤痕累累。
像一个活死人般在铁路上趴了半晌后,他蓦地跳起来,胡乱抓起一把又一把的碎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铁路一旁潺潺流过的小河砸去,砸得平静的河面水花四溅。一边砸,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吼:“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秦昭昭……乔穆……你们他妈的统统去死……去死……”
仿佛一个被设置了程度的机器人,他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语。一把又一把碎石从他手里飞掷入河,无辜的小河默默充当着他渲泻痛苦与愤怒的渠道。
午后炽烈的阳光下,东郊铁路一带不见人影,唯有两道铁轨悠长安静地趴在田野间,任他怎么歇斯底里地发作也不会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就那样一直掷着碎石一直吼,直吼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为止。才再一次无力地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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