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对夫妇身上,太子目光停留的时间长一些。
太子虽肃穆威严,但也有耐心的时候。尤其此刻望着面前四人,觉得他们都是孩子。
虽然闹得都是些小事,闹到他这里来,有些胡闹了。但既都过来了,他便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也无碍。
所以,太子面色稍稍缓和了些,问他们:“谁能给我说说看,究竟怎么了?”
虽然太子这会儿已经尽量和颜悦色了,但也仍很难让人靠近。徐淑依几次欲张口,但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先开口说这个话。
梁秀也畏惧父亲,这会儿也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依他的意思,就不该闹到父亲跟前来。
顾容庭倒不惧怕,只是这种情况下,四个人当中,他应该是最说不上话的。
何况,是她精心谋划到的这一步,此时此刻,也阖该她继续走下去。
顾容庭眼尾余光朝妻子扫去,便见她主动福了个身,然后说了起来:“禀太子殿下,其实原也是我们姐妹之间的小吵小闹,不该闹到您跟前来的。但既闹来了,我也要说上几句。”
太子倒没想到,四郎夫妇最该先开口的,却一个比一个退缩,似没这份勇气。反倒这个外面的小妇人胆子大,敢先开口说话。并且看她这个样子,稳重得体,落落大方,言辞神色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气魄倒是将他的四郎都比下去了。
小女子如此,不得不叫他另眼相待。
于是太子笑了,面上神色越发和祥:“那你倒是说说看。”
徐静依对太子这个未来公爹还是有些了解的,身为一朝储君,他外人面前时自然十分严肃。但其实撇开储君身份外,他也还是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对府中的子女儿孙们,虽有威严,但也有关切和疼爱。
正因如此,徐静依才敢闹到他跟前来,也才敢主动说这些话。
若他真是是非不分,只以太子身份和皇室权势压人的人,她当初也就不会铤而走险,走上这条路来。
徐静依深吸一口气,然后字字句句条理清晰道:“那日母亲芳诞,我们都回去为母亲庆贺。私下里,我们姐妹之间言辞不和,闹了几句不愉快,但当时已经和解了。妹妹也有当着众人的面说,此事就算撂下,之后也不会再提,我也向她致了歉意,原以为,这就算了的。哪里想得到,今日又被重新翻起了旧账,还闹来了您跟前。”
徐淑依见她句句都将责任往自己这边推卸,她几次想开口却插不进来话,终于等到她说完了后,徐淑依立刻反驳道:“从前都是未嫁之身时,你欺我辱我都无碍。可如今我并非只是我自己,而是皇室的儿媳妇。我可以忍让于你,但皇室儿媳妇的这个身份却是不能。你打我,就是藐视天威,你敢说你没有犯下滔天大罪?”
徐静依掀眼皮随意看了她一眼,复又垂落下来,仍冷静说:“那是谁先动手的呢?”
徐淑依仍仗着身份道:“我不过是让我的婢女教训了一下你的婢女,你便敢打我这个郡王妃。”
徐静依说:“我并未打你,只是打了你的婢女。你看不惯,这才先动手打的我。你口口声声说你乃郡王妃的身份,难道,郡王妃的特权就是动辄随便打人吗?”
徐淑依极度否认:“我没有。”
徐静依:“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打的你,你是站在这里挨的我的打?”
徐淑依一时答不上话来,她突然意识到,似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她说她藐视天威,她则混淆视听,说她身为郡王妃却不端重。
徐淑依不想继续被她牵着走,便转身跪去太子脚下,求太子为她做主。
徐静依却没跪去求人,只说自己问心无愧,什么都不怕。不求太子为她做主,只求能秉公处置。
论气节,自然是徐静依更胜一筹的。而且她此番不肯低头的模样,也更令太子信了她的话。
在太子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但既闹来了,也该给个决断。
所以,太子说:“孤生平最忌兄弟不和姐妹不睦,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何至于亲姊妹之间闹成这样?亲兄弟姊妹间,偶尔吵吵闹闹,不算什么,但若真因一些小事闹得记上了仇,孤可就要不高兴了。”
此话虽是说给徐家姐妹听,但在场的人大多都听听得出来,其实是说给嗣王和永昌郡王听的。
嗣王有政绩,是为未来储君人选。永昌郡王军功显赫,自也有不遑多让的底气。
兄弟二人多年来面上和睦亲厚,但太子知道,他二人私下里却是有较量的。
只是如今天子尚在,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还只是太子,权势的争夺还没到那一步罢了。
但若不适时的警醒,也怕日后会有大祸。
太子点到即止,点完那兄弟二人后,便又笑望向一旁徐家姐妹。
“孤做个主,你二人一人退一步,今日在孤这里,这事就算过去了,日后再不必提起,可行?”
太子这话,没人敢反驳。徐静依不敢,徐淑依就更不敢了。
何况,徐静依本也不是冲着讨公道来的,见太子给了话,她立刻顺着话应了是。
她这边都同意了,徐淑依那边更不敢再多言什么。虽然是吃了亏,但若眼前不妥协,她怕是要吃更多的亏。
又想着,来日方长,日后想报今日的仇,有的是机会呢。
太子要管的事情很多,既此事解决了,太子也就无心再把时间耽误在她们姐妹之事上。
孟氏很有眼色,立刻过来扶起徐淑依,然后说:“起来吧,我们回去。”
那边徐静依垂眸沉思,只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将自己夫君引荐到太子跟前。
“太子殿下,这是我的夫君,如今在京畿大营中任百夫长一职。虽军阶不高,但却升任极快,营中诸位将军也对他多有赞赏。您瞧瞧看他这副身骨,是不是天生就是领兵作战的好苗子呢?”
方才太子已经注意到了,只是没有刻意提起。此番既有人特意提起了,太子不免也走近过来,围着人四下里好好打量了一番。
徐家的这个丫头倒没夸张,眼前的这个后生,的确很有军武之人的飒爽英姿。
自过来之后,顾容庭始终都没说一句话。这会儿被亲生父亲细细端详,他也是垂眸屏息静气,他没问,他便也没主动开口。
太子看了半晌后,点头说:“孤记得你了。”但又问,“叫什么名字?”
顾容庭这才抱手回话道:“晚辈姓顾,鄙名‘容庭’二字。”
太子又问了他在京畿大营中如今在哪支军队,又归谁管。大概问清了些情况后,太子就没再说什么。
俨然是心里记下了这个人。
徐静依却有些心急,一心想立刻就将他身份解开。但她再想说什么时,顾容庭拦住了她。
顾容庭主动说:“今日扰了诸位贵人,庭实在心中自责。这便带着娘子回去,不敢再多打搅。”
太子颔首,算是应了。然后又踱着阔步绕去了书案后,打算等这些闲杂之人都走后,他继续同嗣王和永昌郡王商议家国之大事。
顾容庭静默着拉妻子离开,踏出书房前,自然的抬头朝房里看了眼。书房内,此刻父子三人围聚一起商讨的场景,也叫他十分熟悉。细忆起来,前世他同父亲兄长呆一起的时间虽不长,但像今日这样的商讨,却是常有。
那时候,他满腔壮志的抒发己见,如今想来,却是过于张扬了。
庙堂不是江湖,他一腔热血,或许未必称别人的心。
方才父亲的一番言语敲打中,他也听得出来,嗣王同永昌郡王之争,已隐隐浮上水面。
出了太子府后,徐静依才说:“方才还有话没说完呢,你拉我做什么?”
知她心急,顾容庭无奈,轻叹一声道:“凡事适可而止,知你急着想向太子引荐我,但点到就可,再多就惹人嫌了。太子有宽人之心,所以他并不计较你刚刚的那份私心。但若再进一步,或就要惹他不高兴了。”
徐静依沉默,心里想的却是,她可不只是引荐那么简单。
不免又在心里唉声叹气,错失了这次机会,之后再想给他创造这样的条件,怕是更难了。
但又觉得,此次也不是一无所获的。至少,太子成功注意到了他,且还多多打探了一些他的情况。
若太子真看重他这个人的话,日后但凡有机会,他或许也会再传他来说话呢?这样一来二去,接触的机会多了,总有一日他会认祖归宗的。
何况,本来今日之事,就算是意外之喜了。她没想到,徐淑依的不依不饶,还给她提供了这样的机会。
凡事往好处去想,心情也自然更愉悦一些。
安慰好自己后,徐静依悄悄撩开车帘望向外面。外面太阳已经下山,天幕呈蟹青色,繁华热闹的夜市渐渐有了苗头。
天越来越暖,晚风拂过脸颊,阵阵烟火气息扑鼻而过,徐静依仰面迎着微风,贪婪的呼吸了好几口。
再撂下车帘坐回来时,她人整个又活回来了。
今日有所收获,顾容庭认亲之事算是踏出第一步了,今日也算是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