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宁舒踩着马凳上了车,宋格格亲切地招呼她,“坐里头些,这儿暖和。”
有好地方她当然不会拒绝,坐到了宋格格的对面。
车里比耿宁舒想的更宽敞些,宋格格和芳儿坐在一边,她和核桃坐另一边,白果和另一个宫女坐在靠车门的地方,中间还能放一张小茶几。
坐垫是拿柔软的皮子塞了棉做的,车底还设了暖炉,整个车厢暖烘烘还是很舒服的。
行李是早就放好了的,待她们坐定,车队就出发了。
马车沿着平坦的官道一路行驶,走得不快,能听到外头街上的叫卖说话声。耿宁舒来到这里大半年了,终于出了一回门,有些激动地掀开了车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街道跟现代那些历史保护的古街很像,只不过逛街的人穿着不同,街上卖的也不是义乌小商品款纪念品了。
卖早点的摊子的蒸笼一掀开,热气腾腾的,锅里煮着的白胖小馄饨翻滚着。卖冰糖葫芦的就更自由了,拎着一根插满挂了糖浆的艳红果子走街串巷。
卖胭脂水粉的和卖菜的是两隔壁,对门是个卖字画文房四宝的,街头巷尾都充满着浓浓的市井烟火气。
跟贝勒府像是毫无联系的两个世界。
耿宁舒不由感叹道:“好热闹呀。”
白果也在前头扒着门帘看呢,听到跟着点头,“就是就是。”
见耿宁舒看得起劲,核桃就没忍心打断她,她们宫女熬到二十五还能出来过寻常的日子,可格格这辈子就在后院里了,能看这些的机会太少了。
三人都没看到,宋格格望着耿宁舒后脑勺的目光透露着无比的羡慕。这样不规矩的行为,即便知道现在没有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也是绝对不敢做的。
马车行驶到一处清静的园子前停下,就没再动了,耿宁舒惊讶道:“已经到了?”这么近的吗?
芳儿听到心中暗暗嗤了一声,真是没见识,连京畿在哪都不晓得。
宋格格就为她解释,“尚未呢,这儿是万岁爷住的畅春园,咱们要在这等御驾先行。”
耿宁舒还想看看康熙住的园子长什么样子,可这回核桃直接按住了车帘子不让她掀了,“格格,各府的马车都停在这呢,让人见着就不好了。”
想到福晋之前特意的叮嘱,她只好作罢,听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还要等上好一会,“那先吃点东西吧。”
白果将早就准备好的食盒拿了出来,最顶上是一碟子拼盘,里头有撒了椰子蓉的牛乳糕、嫩黄色的绿豆糕、夹了黄油的柿饼和蛋黄酥。
中间是各式的蜜饯,粗粗看去有六七种,最底下形形色色的干果,不乏松子这类金贵的好东西。
芳儿手上也按着自家的点心篮子,是她专门为了把耿宁舒比下去求了膳房好几天才做出来的。结果一看这配置,心里就涌起一股难堪的滋味,头层这些除了绿豆糕,她们院里都没见过,还做得精致无比,这还让她怎么开篮子,那不是自取其辱让人笑话自家格格吗。
耿宁舒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弯弯绕绕的,很自然地招呼宋格格,“姐姐要不要一起吃点?”她不是个吃独食的性格。
“多谢妹妹了。”宋格格从善如流地拿了一块绿豆糕,轻轻咬了一口,有幽幽的桂花香在嘴里弥漫开来,竟是沁了桂花汁子的。
大冬天哪有这玩意,膳房怕是连去年的老本都掏出来了。
她细嚼慢咽地吃掉一块,心里无限感慨。
耿宁舒递了一个蛋黄酥给白果,宋格格和芳儿原本以为这是个普通的酥饼,没想到掰开来里头层层叠叠的,有雪白的奶酪、绛色的豆沙和黄澄澄的蛋黄,竟也是个从未在后院见过的玩意。
难不成都是爷从外头搜罗来送给她的?
宋格格垂了眸不再看了,她怕再看下去,刚吃的桂花绿豆糕的甜味都压不住她心里的酸。
耿宁舒左手拿着一块绿豆糕,右手捏一块牛乳糕,正悠哉高兴地吃着,车帘子一晃,忽然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
第30章
来的是苏培盛。
他一眼就看到耿宁舒左右齐开工,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没忍住笑起来,“两位格格吃着呢?”
“唔。”耿宁舒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宋格格则赶紧起身跟他行了个浅浅的颔首礼,有些紧张地问:“苏公公好,可是主子爷有什么吩咐?”
苏培盛笑眯眯地将一个提篮递了进来,“很快就要启程了,路上怕是不会停,主子爷担心格格没法子用膳,特意给两位格格先备了些。”
“多谢爷惦记。”宋格格欣喜地笑起来,亲手接了过来。
她又问:“那爷可用过膳了?”
苏培盛笑着点头,“主子爷在德妃娘娘那呢,饿不着,您放心吧。”
他的目光越过宋格格,看到又拿了块杏干吃起来的耿宁舒,不由暗暗好笑,爷还担心这位会饿着,她怕是比爷吃得还高兴呢。
*
畅春园里,四爷来与德妃辞行。
只是出巡一趟京畿而已,宫中几位高位的娘娘都是不随行的,德妃当然也不例外。
她端坐在上头,面色慈和地叮嘱四爷,“在外头要好好听你皇阿玛的话,皇阿玛交给你的差事要用心去办,要是遇上什么事记得要请你皇阿玛定夺。”
这些话四爷从十多岁一直听到现在,十来年了也没变过,德妃像是忘了他已然封了贝勒出宫开府,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不过他没还嘴,只是顺从地一样样点头应了下来,“儿子谨记在心。”
德妃说完这些话,看着底下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儿子,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跟老四说话,还不如跟四福晋在一块来得更自如。
她端起茶碗虚虚抿了一口,“时候不早了,免得耽误了你们出门,先传膳吧。”
膳食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不过一会儿就在桌上摆好,四爷虚扶着德妃的手伺候她坐下,自己才撩袍坐了。
德妃淡淡笑着,“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菜,快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身旁的嬷嬷跟着道:“娘娘知道您爱吃鸽子蛋,专程让人选了刚长成的鸽子,早好些天就让人喂了好食好料,只留了第一茬蛋做的。”
“让额娘费心了,”四爷伸手夹了一颗放进嘴里,微笑着赞了一句,“很是可口。”
德妃抿着唇笑意浅浅,“喜欢就多用些。”
四爷点头,“额娘也用。”
母慈子孝的,一派和谐。
两人都动了筷子,细嚼慢咽地吃起来,再无二话。饭桌上安静得只听到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每道菜的热气袅袅上升,聚集在一起就像是一堵透明的墙,阻隔在两人之间。
旁边站着的嬷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明明是至亲的母子,可坐在一起总是没几句话好聊的,那样生分又客气。
正默默吃着,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十四爷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额娘!方才皇阿玛将那把牛角弓赏给我了,让我木兰秋狝的时候好好显身手呢。”
德妃一下站起身来,笑弯了眉眼走过去,“你呀,是不是又去缠着皇阿玛求他这回带你一道出巡?”
十四爷凑上前讨好地笑笑,把弓递上去,“额娘就说这把弓是不是特别漂亮。”
“你皇阿玛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德妃看着润泽如玉的弓,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这是你皇阿玛之前最喜欢的,定是被你缠得紧了,这才忍痛割爱。”
见十四爷的帽檐上挂着一些细碎的,水汽结起来的冰渣子,她疼爱地伸手给他拍掉,“多大人了,还跑这么快,没个正行。”
十四爷嘻嘻笑着,德妃吩咐宫女,“快把炭盆搬过来,手炉也拿两个。”
“是不是还没用膳?”也不等十四爷回答,她就转头吩咐了嬷嬷,“去膳房再端道红焖鹿肉来,小十四爱吃。”
德妃心急地忙完一通,这才想起桌上还坐着一个儿子,脸上的笑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拉着十四爷过去,“咋咋呼呼的,进来不先给你四哥请安。”
十四爷挠了挠脑袋,笑得没心没肺,“四哥好,方才光顾着那把弓了,没见着四哥,四哥莫怪罪。”
四爷怎么会跟他计较,“不妨事的。”
十四爷跺了跺脚,德妃就看到他深蓝色的鞋面晕湿了一小块,将他往里间推了一把,“赶紧把鞋换下来烘一烘,没得等会湿了脚难受。”
四爷看着德妃掩饰不住的疼爱神色,垂眸,端起茶碗慢慢地吹着,饮了一口,将脚往袍子底下收了收。
他天不亮就骑着马一路赶到畅春园来,鞋里头都进了雪水,额娘一点也没发现,而小十四是住在园子里头的,只不过打湿了一小片,额娘就注意到了。
四爷又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清一色的清淡菜系,从他回到额娘身边,十多年来从没变过。她以为这是他从小爱吃的菜,可她不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已逝的孝懿仁皇后爱吃的。
他那时寄养在她膝下,不敢多表露自己的喜好,只能以养母的喜为喜,恶为恶,久而久之大家竟真以为他喜欢吃这些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