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宁舒喝下半杯水就摇头不再喝了,脑袋昏沉又胀痛,“我想再睡会儿。”
四爷将她放平,盖好了被子,“好,你安心睡,这里有我。”
耿宁舒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四爷就坐在床边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担忧,心中后悔非常,自己醒来那时候就应该让她搬出去住到没危险的空屋子里去,这样她也不会染上。
最早跟着自己在京畿伺候的下人里头已经病逝了好几个,她会是幸运能死里逃生的那个吗?
四爷看着躺在榻上还蹙着眉的耿宁舒,难受极了,要是可以的话,他宁愿多病上几日,也不愿她吃这个苦头。
待她呼吸平稳睡着之后,他又吩咐钮祜禄格格,“拿凉水和布巾过来。”
钮祜禄格格深吸一口气低头去办,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憋屈的日子没有几天了,耿氏一定撑不过去的。
耿宁舒睡了多久,四爷就在身边守了多久,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他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就学着从前她给自己按摩的样子,笨拙轻柔地给她按着头舒缓,想让她好受一些。
她一睡醒,他立马叫人端了晚膳上来,挑了她爱吃的几样清淡菜点的,还有一碗滑溜溜的水蒸蛋。
“不想吃。”耿宁舒扭开了头耍小脾气,她病着没什么胃口,碰也不想碰,四爷就好声好气地哄着,“那喝口粥,是你喜欢的米粒熬到开花那种,有米香的。”
他亲自端着碗送到自己嘴边,耿宁舒看了两眼张开了嘴,四爷趁机又推销,“之前你说吃水蒸蛋养元气,还不用嚼,只管往下吞就是了。”
拿她的话来堵她,她想了想又张嘴吃掉。钮祜禄格格听着一向严肃冷面的四爷嘴里说出“乖,这口吃了就不吃了,我不骗你,这次真的最后一口了”这样跟哄孩子吃东西的话,真希望此刻自己聋了。
在四爷花样百出的哄吃招式下,耿宁舒吃掉了一半的晚膳,他又端了药过来,好在她还知道治病必须吃药,没再抗拒喝完了,也就没有再出现他哄着的画面,钮祜禄格格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还是看到药碗一离开耿宁舒的嘴边,他就将预先准备好的甜口蜜饯塞进了她嘴里。
耿宁舒染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后院,福晋正在捻着佛珠诵经,闻言没忍住在佛像面前露出快意的笑来,“四爷马上病愈而她病倒,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李侧福晋直接笑出了声,出言讥讽道:“让那小贱人上赶着去抢功,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这有的人呐,虽然使了低贱的手段勾了爷的心,还是没福分。”
宋格格觉得很是可惜,耿宁舒本来就受宠,要再加上侍疾的功劳,以后肯定能挤兑死福晋,她默默给耿宁舒祈祷,一定要逃过这劫呀。
武格格更是担心不已,拿了银子想去托人照料,可她的手还伸不到前院去,日日去小佛堂抄经祈愿。
核桃听到了消息直接求到正院来了,“求福晋开恩,让奴才去前院照顾格格吧,奴才不怕死。”
福晋才不会让这样衷心的宫女去照顾,只道:“这病凶险,不能让你前去冒险,你们且放心,前院的人定能照顾好耿格格的。”
耿宁舒院子里的人无计可施,急得不行,还好张连喜找了机会通知他们,“耿格格有爷亲自照看着,盯得跟眼珠子似的紧,你们且安心。”
自从耿宁舒拿出了口罩推广开来之后,前院染病的人越来越少,保住了他们的命,他们都念着她的这份恩。
四爷做的比起张连喜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照顾耿宁舒的所有所有事情他都亲力亲为,就连晚上也跟她睡在一张床上,好方便照顾。
这可苦了钮祜禄格格,成了打下手的,现在不仅要伺候四爷,还连带着得伺候耿宁舒。
可即便有四爷无微不至的照料,耿宁舒的情况还是一天比一天差,高热迟迟不退,全身骨头酸痛,吃什么吐什么,眼见着日渐虚弱下去。
四爷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日□□着胡太医想办法,可不论什么药喝下去都没有起色,逐渐她醒的时间少,昏睡的时候多,到了后来甚至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他急得眉心紧锁,钮祜禄格格给他出主意,“爷可以用勺子将她的嘴撬开,就可以灌进去了。”
这样粗鲁的办法四爷哪里舍得对她用,思来想去仰头将苦涩的药含在嘴里,就这么一口接一口吻上去渡给她。
钮祜禄格格在旁看着嫉恨交加,恨不得耿宁舒立刻就死了。可惜四爷一直盯着,她也没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每晚躺下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耿宁舒的病来得急,也很凶险,每日好不容易有些清醒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消失。难不成就因为侍疾的人跟历史上不一样,自己这个变数就要出事被剔除掉了?
病痛的折磨让她气息奄奄,这日喝了两口米汤就立刻吐了出来,压不住呕吐感,到最后还呕出了血丝,她看着那抹红色觉得自己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四爷看到也惊到了,连忙让钮祜禄格格端下去不让她看见,装作若无其事地端了温水过去,“来,漱漱口舒服些。”
耿宁舒虚弱地靠在他怀里,轻声道:“爷……我难受。”
她浑身冒着冷汗,头疼欲裂,额头的碎发被打湿,脸颊也深深凹陷下去,看起来好不可怜。
四爷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捏住了,抱住她滚烫的身体柔声安抚,“没事的,我在呢,会好起来的。”
他自己刚得过这个病,自然知道有多难受,况且她的身子那样弱,怎么能抵抗得住这么凶险的病。
“爷,”耿宁舒气息微弱,“要是我没了,求爷照拂我的家人……”
要是实在没法活下去,她还是要为原来的耿氏做些努力,即便很微小。
“不许胡说!”四爷当即打断她的话,生气道,“别说这种丧气话,我连着昏迷了好几日都能好转,你定能平安的。”
话虽这样说,可他也知道,耿宁舒的症状比他那时候要厉害多了。
耿宁舒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说:“我院子里的人……也请爷给的好去处,吨吨吨就……”她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往下说,“交给武格格养。”
她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可也有了些牵挂,要是自己这个做主子的不行了,他们定落不下什么好来,得给他们安排好后路她才能放心。
这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让四爷额头的青筋都跳了,他剑眉竖起,“不许再说话了,给我好好歇着,养足精力。”
耿宁舒连着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有些喘不上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感觉跟上辈子在地铁站猝死之前一样,难不成这送的一辈子,这么快就到期了。
她的脑海里飞快掠过这一年来的时光,虽然很短暂,但她过上了曾经梦想中的悠闲咸鱼日子,尝遍了各式各样的美食,还出去旅游看过大好风景。
只可惜她冻好的果子,新酿的葡萄酒,还有埋在地底下的梅花雪水,再也尝不到了。
“这辈子,我过得很开心,”耿宁舒伸手抚摸上四爷的侧脸,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来,“谢谢你,胤禛……”
不论是他之前对自己的纵容和宠爱,还是现在不顾自身安危的照顾,作为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主子,他其实都不必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对待自己确实是纯粹的好,她感谢他的这份真心。
说完这句,耿宁舒眼前一黑,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还挂着笑容的脸庞也耷拉下去,像是没了气息。
四爷浑身猛地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怀里失去意识的人,感觉连心都停止了跳动,他连呼吸都停滞几秒这才大声叫起来,“宁舒,宁舒!!太医!快来人!!!”
他叫得那样声嘶力竭,连一墙之隔的后院都听见了,一直趴在墙边想要打听些消息的核桃和白果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格格她……没了?
*
耿宁舒陷入了半点光也无的黑暗之中,像是置身于混沌冰冷的水流里,无力地随着波涛沉浮,没有喘息的空间,越陷越深。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疲惫的她要坠入无尽的漆黑中去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手。
用力的,紧紧的,温暖的,歇斯底里的,想要将她从这周身的冰冷中拖出来。
旋即四面八方传来针刺一样的尖锐的痛,她太怕痛了,忍不住缩了一下,就听到耳边传来呼唤,“宁舒你快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
这声音很熟悉,耿宁舒皱着眉,想要分辨出是谁,可隔着一汪水她听不真切,她想去水面上听一听,跟随着那份从手上源源不断传入她身体的力道,一点一点脱离了阴暗森冷的水底,浮出水面,忽然喘上了一口气来。
“动了,动了!”这次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是四爷的,他在呼唤自己。她觉得自己的眼皮很沉,像压着两个很重的杠铃怎么也睁不开,她咬紧了牙关猛地往上一瞪,冰冷和黑暗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昏黄温暖的一室烛光。
耿宁舒的视线由模糊到聚拢,看到了面前的人,四爷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有些散乱,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这是这一年多以来她见过他最为狼狈的一次,就连病中他也是干净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