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漫无目的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陡然一空,她又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大厅。
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整个大厅如同废墟一般, 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块。
秦妙妙努力眺望前方,发现废墟尽头高高的石堆上, 似乎背对着她坐着个高大的男人。
她下意识的往前走, 越看, 越觉得那个背影无比熟悉。
好像是……爸爸。
不, 应该说,是秦泽成才对。
梦里的他,会是真正的他吗?
又或者,是虫王玩的新把戏。
她停在距离那人二十米的位置,警惕的不肯上前一步, 好在高处的男人没让她等太久, 很快便转过身来。
他刚毅的脸上挂着慈和的微笑, 缓慢的朝秦妙妙伸出手:“妙妙, 过来,到爸爸这里来。”
秦妙妙眼眶一热, 几乎就要忍不住朝那人奔去。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迈上台阶时,又硬生生忍住了。
外形对了, 容貌对了, 声音对了, 可是眼神不对。
他伪装的再像, 也不是一个父亲看向自己的孩子那视若珍宝的眼神。
他是虫王。
秦妙妙心中怒火翻腾, 猛地收回迈出的脚:“你这个怪物, 你不是我爸爸,把爸爸的身体还给我!”
虫王脸上的笑容寸寸龟裂,眼神也变得复杂难明:“女儿不是应该无条件服从父亲吗?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听话?你妈妈都死了,死了!你为了一个死人忤逆我,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跑到外面像乞丐一样生活,值得吗?”
秦妙妙毫不迟疑:“值得!我的爸爸是帝国的守护神,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从来就不是你这个只敢躲在别人躯壳之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怪物。我妈妈本来有机会活的,”说到这儿她泪流满面,“是你,是你毁了她苏醒的机会,让她只能在游戏里当一段数据。是你害得我们全家生离十几年,你怎么有脸问我这种问题?你不觉得自己很该死、很可笑吗?”
可笑吗?
虫王的双眼中出现瞬间的茫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刚吸收完暗物质还来不及融合,和月清影在那场最终的战斗中两败俱伤,只能混沌的潜伏在她的意识里,一边修复自身,一边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秦泽成那个傻子成天就知道往外跑,满星际的寻找能够治疗脑损伤的办法,他没法看到外界,除了仪器的滴答声,每天只能听见一道稚嫩幼小的声音在耳边聒噪个不停。
那是个八岁的人类小姑娘,听声音就能想象她该是怎样的纤细脆弱,就如同初春枝头颤颤巍巍抽出的嫩芽,只要伸出手指轻轻一掐,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彼时的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忍受她一天又一天的骚扰。听她每天向不省人事的母亲述说着今天又吃了什么好吃的、在学校又学了什么新东西,以及一堆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奇奇怪怪又极其弱智的儿童故事。
这样日复一日的单方面交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长到他从一开始的满心暴虐,只想赶紧掐死她好让她闭嘴,到慢慢变得有些好奇起来。
不知道这个烦人的蝼蚁幼崽,究竟长什么样。
又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让秦泽成夫妇把她养成了这样不谙世事、心无城府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他的机会来了。
秦泽成不知道从哪找了一群人,弄到了月家的技术,开始进行那个愚蠢的实验。
也正是在那次的实验里,他彻底摆平了秦氏夫妇,占据了秦泽成的身体。
没想到从传送舱出来的第一时间,居然被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小身体抱住了的大腿。
这陌生的触感,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数起来,差点没忍住,直接把这烦人的小东西踹飞出去。
他还没来记得做出反应,就听到一道熟悉又软糯的童声问道:“爸爸,你找到唤醒妈妈的办法了吗?”
他没找到。
不对,应该说,本来她的妈妈是有机会醒来的。
不幸的是,这夫妇俩遇到的对手是强大如斯的自己。
月清影当然是连同她那个一根筋的丈夫一起,被永远留在了凤家创造的虚拟世界里。
他悲悯的看向脚边这颗毛绒绒的小脑袋,自此以后,她将不再有父母,他们会永永远远的成为一段虚拟数据,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后来,虫王曾无数次的在想,当初,他若是对这个小姑娘态度不那么傲慢,但凡他花心思在她面前伪装一下,装得更像秦泽成一点,又或者在占据他身体之后,就果断解决这个烦人精,这么多年以来的伪装,是不是就不会有人识破?
等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统治了整个帝国,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的威胁?
包括那个侥幸逃生的凤家小子,也只能如同阴沟中的老鼠般,在浩瀚宇宙中的不知名角落苟延残喘?
可惜没有如果。
正是他短暂的犹豫,放任了这个他从来没放在眼中的倔强的少女长成如今这种可以左右他生死的模样。
尽管功败垂成,虫王却并不后悔,用这么多年体会了另一种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人生,不被人类仇视、憎恨、?婲恐惧,他已然是赚了。
他感觉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意识也在逐渐剥离。
原本还想骗骗这个小姑娘,再借用一次她的身体,看样子是没机会了。
他再度朝着秦妙妙模糊的身影伸出手:“能不能,听你叫我一声父亲……”
秦妙妙冰冷的声音里满是鄙夷:“怪物,你配吗?把爸爸的身体还给我……”
虫王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逐渐模糊,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虽然失去了感知能力,但他仍倔强的维持着秦泽成的外形。
他不想最后的时刻,让秦妙妙看到自己残破又恶心的真身。
看着前方那道身影消散于无形,秦妙妙紧张的情绪也松懈下来。
她感觉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似乎正在被一股不知名力量牵引着,朝着某个方向飘去。
一股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感猛地袭来,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仪器滴滴的声音。
她艰难的动了动手指,抓着她手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一张满是疲惫的俊脸也适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
秦妙妙艰难启唇,发出的声音艰涩而喑哑:“你出来了。”
寻不错眼的盯着她的脸,满是庆幸的道:“嗯,出来了,你做的很好,你救了我们所有人。”却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
秦妙妙好奇的四下打量,并没有找到可以显示时间的东西:“我睡了多久?我爸妈呢?”
寻松开她的手,倒了杯水慢慢喂给她:“他们都很好,叔叔也出来了,只是太久没回到身体,目前还有点不适应,正在复健中心复健。”
秦妙妙闻言安下心来,身体也逐渐恢复了知觉,她摸了摸肚子:“我有点饿了。”
寻替她擦了擦唇角:“等医生过来查完房就去给你弄吃的。”
秦妙妙点点头。
或许是刚醒的缘故,此时的她还有点懵,看起来又乖又萌,寻感觉心一颗心软成了一汪水,就连这么多天的等待竟也不再觉得煎熬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秦妙妙疑惑的问。
提到这个,寻就满是心疼:“你精神力透支严重,差点就醒不过来了,”想到最初的凶险,他眼中满是自责,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是我不够强大,害你也跟着受苦,你是我的救世主,没有你,我估计就再也回不来了。”
秦妙妙想到之前的推论,反握住他的手,心疼的问:“痛吗?一遍遍重来?”
寻脸上的笑容几不可见僵了僵,随后又若无其事的道:“都是梦境了,哪来的痛觉。你快点把身体养好,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呢。我去看看医生……”
寻极不自然的起身往外走,秦妙妙从他抽离的指尖上,感觉到了轻微的颤抖。
不光是痛苦,还有绝望和害怕吧,所有人都沉浸在梦境中,只有自己清醒着面对一遍又一遍死亡的轮回,怎么可能因为是梦境就毫无知觉呢?
寻转身离开前,秦妙妙拉住了他的胳膊:“寻,等眼前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结婚吧。”
寻脚步一顿,有些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来。
这回秦妙妙没有逃避,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你还……愿意吗?”
无论他曾经遭遇过多少痛苦,无论他心中残留了多少恐惧,往后余生她都愿意替他一一抚平,换他余生不再漂泊,只余美满、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