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得昏昏沉沉的,康熙倒难得念起了君臣情分,一直叫大阿哥代替他去看望明珠。
明珠一生病,依附在他身后的那些人立刻就群龙无首了。
庆复匆匆忙忙回了家,告诉云秀,叫她最近不要出门。
云秀意外:“怎么你也这样说?”
前头胤禛也来过,让她最近不要外出,她答应下来了,毕竟年纪大了,不爱动弹,每天待在屋子里喝喝茶也挺好,只是这会庆复也这么跟她说,她立马就意识到或许是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庆复一直在朝廷上行走,既不依附太子党,也不加入明珠党,身在两者之外,难免看得更加清楚:“明珠病得太厉害,多半活不过明年了。”
索额图倒了,明珠也要死了,那么在他们两个庇护之下的太子和大阿哥首当其冲。皇上肯定要清算这两边的人,这会儿掺和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秀捧着茶杯想了想——好像,废太子也就在这两年了?
康熙四十七年,纳兰明珠病逝。他纵横朝堂这么多年,死的时候也叫人唏嘘。
云秀却感觉到了日益增多的压力,整个紫禁城就像是一个笼子,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周围罩着一层黑布,没有人敢说话,全都静默着、压抑着。
毓庆宫里,弘皙刚练完字,黏着阿玛,想让他喂自己吃糕点,结果一盘子糕点在桌上放了许久,他阿玛也没有动弹,他难免意外,抬头去看他:“阿玛?”
胤礽回神,低头应了一声。
弘皙问:“阿玛在想什么?怎么不跟儿子说话?”
胤礽笑着把他抱起来,领着他去看外头院子里前几年一块种下的花,花朵深深浅浅簇成一团,红粉交杂,昨夜下了雨,地上也落了花瓣。
花泥混合在一起,猩红的一团。
胤礽看着,眼底一片深邃的平静。
弘皙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撒着娇蹿下来伸手去摘花,举着手里的花回头朝胤礽笑:“阿玛!你看!好漂亮!”
胤礽应了一声。他没笑,只是看弘皙玩累了,把他叫到了身边,也不怕脏,抱着他问:“要是阿玛以后不是太子了,弘皙会怎么想?”
弘皙歪着头,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他会说自己以后不是太子了:“阿玛不是一直都是太子吗?”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皇太孙,皇祖父最喜欢他了。
他天真烂漫,觉得阿玛是不是生病了,所以爱说胡话。
胤礽没有和他多解释什么:“花开了总有会谢的一天。”
他已经有了预感,或许自己的太子已经做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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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仍旧是巡行塞外,只不过这回康熙带的阿哥只有大阿哥、太子还有三阿哥,以及十三阿哥。
除了他们以外,其余的阿哥一个都没有带,后妃也没有带,全都留在了宫里。
要知道往年这个时候,基本上所有的阿哥都是随行的。
云秀的眼皮子跳了又跳,心里头开始发慌了。
第131章
朝堂上风声鹤唳,所有留京的大臣阿哥都闭门不出,消息灵通一点的都知道多半要出事,也都安静得很。
云秀左思右想以后,还是决定要进宫一趟。
庆复有差事,跟着康熙去塞外了,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府里头,干脆叫她进宫和姐姐在一块儿,不管怎么样,宫里头是最安全的。
胤禛胤祚他们三个都老老实实呆在府里,私底下做什么没人知道,胤禛偶尔会叫人悄悄往永和宫送信,用的是之前在承乾宫照顾他的彩衣,彩衣还是当时为了互通消息才塞进承乾宫的,后头孝懿皇后没了,她留在了宫里,等小佟佳氏进了宫就换到了别的宫里头去,全程云佩都没插手,任谁也查不到二三十年前她往那边儿塞过人。
云秀本来进宫的时候还是有点慌的,可一见到姐姐,她一整颗心就彻底平静下来了。
不得不说,姐姐就是有让她平静下来的能力。
宫里头其他的人也都是紧张的。云秀进宫的时候康熙已经出去了,一路上进来她都没看见什么人,除了正常值班的侍卫太监,连宫女们都很少给放出来在外头行走。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过,每年康熙出去的时候宫里都会戒严,永和宫也会约束宫女们不让她们出去,但不会这么严重。
她一路进了永和宫,里头都静悄悄的。
云佩看她那么紧张就笑:“怎么回事?一路过来出了这么多的汗。”
“姐姐明知故问。”云秀挨过去,“外头的消息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咱们的人都没跟过去。”唯一跟过去的算是魏珠,可他也不能说是自己人,从前还能算得上是,可梁九功退到毓庆宫以后,魏珠就成了乾清宫里头的第一人,云秀和姐姐聊过,觉得可以和魏珠适当接触,但也不能接触得太深。
所以她也很少和他传递消息,偶尔魏珠给她传消息的时候,她也会付出相应的报酬。而现在的情况是,康熙那边好像戒严了,消息很难传递出来。
所以目前发生了什么她们全都不知道。
只能在宫里头等消息。
另一边,胤禛在胤祥出去之前就曾经和他聊过,想和他互通消息,但是现在胤祥出去了十多天都没有往回传,胤禛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忍不住想,皇阿玛为什么带了大哥太子和三哥,又带上了十三呢?
大哥独自一人,太子和十三明面上是一起的,三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更加偏向太子的吧?
他本来有点想不明白的,可云秀叫彩衣给他递了信,他忽然就明白了——或许这是一个局,废掉太子,同时解决大哥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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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哈苏行宫。
胤祥紧握着手中的腰刀,他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前不久太子派人找到了他,请他去帐中一叙,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太子忽然有了动作,难免叫人多想。
胤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理智告诉他不该去,可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去一样。
平日里皇阿玛都会召见诸王,会见那些蒙古贵族,这两天却说自己病了不见人,侍卫都守卫在外头,帐篷里只有魏珠和梁九功在伺候。
梁九功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康熙给了胤礽用,这两天却回到了康熙身边,他看着恭恭敬敬的,可谁都知道这里头有一种微妙的含义。
胤祥头一次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在四哥身边,好好跟他学一学东西呢?
不然也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清楚、不明白。
他坐在帐篷里想了很久,一种奇怪的本能驱使着他,让他掀起了帘子,前往太子的帐篷里。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胤礽却没有睡,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他朝胤祥微微一笑:“你来了。”
胤祥忐忑着坐下。
胤礽好像看不出他的忐忑似的,自顾自斟了一壶酒,忽然说起从前:“我记得,你是十岁开始就跟着皇阿玛出行了吧。”
胤祥点头。
“孤是五岁。”胤礽饮尽杯中酒,又续满,“想想,如今都快四十年了。”
他闷声笑:“孤这个太子,都当了三十多年了。”
胤祥惶惑。
“不要紧张。”胤礽安抚他,“我们都在棋盘上,棋子和棋子,就算你不动,也会有人捏着你动的,你猜这会儿外头的人都在做什么?”
胤祥说不知道。
他出来这一趟,手里管着守卫帐篷的士兵,轻易不能动,所以太子叫他过来的时候,他心里都害怕,还以为太子要用他手里的士兵做什么。
他难免想到了索额图。
想到了,也就想问了。
胤礽倒是很乐意为他解答:“你问那些箱子?”他笑了一声,坦荡承认,“里面装的是皇袍。”
索额图昏了头,想让他趁着皇阿玛出行在外,直接拿下皇位,反正都是在船上,万一起一个什么风浪,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留在德州,他所有的弟弟也都在船上。
只要他们都死了,也就没有人会质疑了。
胤礽当时怒斥了索额图,骂他禽兽不如,没有人性。
“孤岂是那种杀父弑亲的歹人?!”
哪怕直到现在,人如刀俎,他觉得自己也不是。
胤祥和太子对坐着,半晌说不出来话。
本以为这种静默会持续下去,可很快,外面就响起来兵戈之声,胤祥眉头一跳,就听见有人喊——“反贼谋逆!救驾!”
巡行围帐是胤祥的责任,他立马起身冲了出去。
外头火光憧憧,他抓住人问:“什么情况?”
那个眼生的人喊:“那群反贼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衣服混进了侍卫对里,如今已经冲进大营,直奔皇上的大帐去了!”
胤祥听完立刻心焦,恨不得立马冲到皇阿玛身边去。
结果他跑到一半,猛的想起太子,回头却看见太子站在帐篷门口,背着手,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迎着他的目光,胤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