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愣了,下意识问:“主子哪里不舒服?”等问完了,他才反应过来,多半不是常在自己病了,而是她那个妹妹。
他觉得自己又有点犯难了,宫女病了是要挪出去的,这要是请了太医,对外头可怎么说?可要是不请,这主儿能在这跪到皇上回来。要是让皇上看见,还不揭了他的皮?
梁九功打了个哆嗦,给太医院狠狠记了一笔,一群蠢笨的东西!乌雅常在必定叫人去请过了,没请到才来求他。
他想了想,当着云佩的面叫人去请了太医,然后又叫宫女去扶她。
这回云佩起来了。刚起来就打了个战儿,差点倒在地上。
云秀是凌晨的时候烧起来的,她一直忙前忙后的照顾,又一口气从偏远的宫殿跑到了这里,气都没喘匀,早膳也没吃,这会儿听见梁九功找了太医,精神才松懈下来。
人一放松,身体就有点受不住。
可她咬着牙不肯倒下,只对梁九功行礼:“谙达大恩大德,云佩永远记在心里。”
梁九功避开了,看她那个样子,很怀疑她能不能走回去,就问:“主子要不要歇一歇,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去请了,等会直接就过去了。”
云佩摇头。她得自己回去看着云秀才放心。
也幸好她带了司南过来,这会儿能靠着司南扶回去。
太医这回来得很快,把了脉很快就开了药,云佩看着司南熬了药给云秀灌下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变淡了,烧也退了,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这会儿也不困了,她喝了点粥,坐在云秀的床边发怔。
她原来想着,就算是不得宠也没关系,左右得了宠也不过是要替佟贵妃生孩子,她不想,也不愿意,更没有机会反驳。
所以她不喜欢皇帝,每次见了他心中都不高兴,只是碍于身份地位才保持着面上的恭敬。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云秀。从前的时候,她想过,就算她成了嫔妃也没关系,只要她不得宠、生不出孩子,早晚佟贵妃都会忘了她,会找另外的人生。
到时候她就可以和妹妹偏居一隅,凭着高太监和祖父的关系,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可现在看来,这样平稳的生活也只是奢望罢了。
她不得不去争。
她不能保证妹妹一辈子都不生病,都不会遇到困难,在宫里头不得宠的人寸步难行,也更难活着。
她想让妹妹活着。
她要去争。
昏暗的室里燃着香,袅袅婷婷,笔直的烟直冲云霄,云佩的眼睛里像是燃了一团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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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刚刚见完几个蒙古部落的多罗贝勒和郡王。如今吴三桂叛乱,边境不稳,他迫切地需要稳住蒙古各部落的声势,所以才频频赐下衣物、书信,常常慰问。
一样事情做久了,渐渐也麻木了,就跟完成任务似的,只是需要处处周旋,到底有些疲累。
他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五岁。
回到住着的宫殿里,他本来想到床榻上歇息一会儿,扭头却看到了书案上的奏折,想了想,还是认命地坐下了。
才看了两张奏折,口舌就有些干燥。招待蒙古部落喝的是酒,他不能不喝,这会儿歇下来以后顿觉不太舒服。
“梁九功!倒茶!”这奴才如今办事越发不尽心了,连茶也不准备。
话音落下,门口就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宫女。不过康熙低着头,没看见。
等她到了跟前儿跪下,抬高了茶盘的时候,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抬起头来。”
是云佩。
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身宫女的衣服,颜色款式都和之前她头一天承宠的时候穿的一样。
康熙一晃眼,倒像是感觉回到了那天晚上。
他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云佩身上的宫女服湿了大半,却护着手中提着的那道莲子羹,也是像今日这样跪在案前,微微仰起头,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子,额前的头发湿了,眼睛也是湿润的,露出一点我见犹怜的神色。
他那会儿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他对佟贵妃会送宫女来,从鳌拜倒了以后,大臣之中,满洲勋贵出身的很是不满,他将鳌拜和遏必隆下了大狱,却还要靠着这些满人治理江山,压倒汉臣,所以立了遏必隆的女儿钮钴禄氏为皇后。
可他又不想让钮钴禄氏一家独大,宫里头其余人位身份上头不够格压制钮钴禄氏,唯有他的母族佟佳氏尚有余力,光佟佳氏还不够,他要给她再加一点砝码,却不想她生下皇子影响保成的位置。
他料定了佟佳皇后会推一个自己人上位。所以对云佩的到来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云佩很和他的心意。
乖巧懂事,也从不会生出任何别样的心思,能让他在繁忙的政事之余获得很大的慰藉。
也意外她是如此的美貌。满人的姑娘们都是当做姑奶奶养的,大多有骄矜的脾气,很少有像江南女子一样和顺温婉的人。
那天晚上,他很动心,也很餮足。
现在看到跟前的云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天夜里她眼里破碎的光,以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可现在,他只是低着头问:“怎么是你?”
云佩跪在地上,因为穿得单薄,有些发冷,面色苍白。她轻轻拉住了康熙的衣角下摆:“奴才来请罪。”
他不喜欢宫女动不动地跪下请罪,此刻却饶有兴致:“请什么罪?”
云佩咬着牙:“请皇上怜惜。”
因为羞窘,她的脸上带着一层薄红,像是甜美多汁的水蜜桃。
巧的是,前儿云南总督送来了两车新鲜的水蜜桃,轻轻一扯就能剥下一层皮,露出里头粉嫩的桃肉。
他很喜欢那样水嫩多汁的桃。
第24章
云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睡久了有些头痛,
听见动静,司药进来:“姐姐醒了?”她起初来承乾宫的时候很是腼腆,这些日子跟着主子,知道她们最和善不过的,倒是放松下来了,“姐姐再不醒,圣驾都快启程了。”
云秀懵了一下:“我这是睡了多久?”
司药把粥端给她:“都睡了一天了,前头刚下来的令,说明儿要启程去孝陵举哀呢。”
热乎乎的粥捧在手里,云秀满足地叹了口气,问:“姐姐呢?”
司药整理膳盒的手停了一下,扭头露出高兴的笑:“昨儿晚上皇上招了主子侍寝,还没回来呢。”
云秀惊讶了一下。
她最知道姐姐这个人,看着和顺,其实是最拗不过性子的那个,前两天眼看着和康熙有了分歧,今天怎么突然就好了?康熙可不会是主动拉低身份哄人。
她心里头疑惑也问了,可惜司药的嘴就跟上了嚼子似的不肯开。
好在没多久,姐姐云佩就被送了回来。
她进门就先来看了云秀,见她醒了,立马横眉:“说了几回了,叫你晚上睡觉关好窗户、也不许踢被子,我才一天没看你,你就粗心成那样!要真是……你叫我怎么跟阿玛额娘交代。”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要下来了。虽然昨天下定了决心要争宠,可真到了那个地步,她跪在康熙脚下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堪委屈的。可也不能在那边儿露出一点不乐意来,只有回来的时候才敢掉两滴眼泪。
云秀被她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姐姐!我,我知道错了……”她慢慢低下头。姐姐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这两颗眼泪掉下来,就和铁珠子似的砸在她的心口,好疼。
云佩从来没有怪过她,她知道云秀为了自己也做了很多的事情,为了帮她认太监做干亲,坐点心讨皇上的喜欢,想办法叫太皇太后也喜欢她。她们两个就像是这宫里头紧紧抱着的浮萍,只有彼此是对方的依靠。
云佩很快就收拾起了心情,跟她说:“不是来之前还吵着闹着要泡温泉,如今病了一场,倒是浪费了两三天的功夫,明儿圣驾就要启程了,往后再要过来就难了。”
边巡也不是一年一次的,本来她还想着带着云秀出来,能让她松快松快,谁知道她病了。
云秀有心想问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却被频频岔开话题,弄到最后也不好意思问了,心里想着,乾清宫那边的事儿章佳诗情应该知道点什么,她是御前宫女,消息最灵通不过了,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说。
结果她去找了两次章佳氏,都不巧她不在,没办法,只能暂时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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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很快重新启程,初六的时候皇帝带着大臣们去孝陵祭奠先祖,嫔妃们并未跟从,一路风尘奔波,到了初九日停留在通州。
云佩又回到了才刚出发的时候,康熙每日里叫她去车上伴驾,只是不知为什么,像那天在车上动手的情况再也没有,皇帝也不过每天叫她过去读两页书罢了,云佩乐得清静。
初十就是回銮的日子,康熙照常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而云佩她们这些宫嫔在休整过后,要去给皇后请安,这回就不像从前那样平安无事当个透明人了。
从前在宫里头,皇帝虽然对云佩有几分宠爱,可对其余嫔妃也没什么不同,一人分几天,再有宜嫔衬托着,云佩并不突出,可到了外头,她的这份受宠就有点受人瞩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