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氏笑说:“原先吴嬷嬷是叫我去南海子伺候的,六月里头皇上去了一趟南海子,跟着伺候的宫人病了一个,正好叫我顶上了。”她胆小谨慎,偏偏梁九功挑中了她。
云秀替她高兴,却也有点疑惑:“之前吴嬷嬷说咱们都是分到内宫伺候的,所以才不放出宫去,你怎么被分去了南海子?”南海子又叫南苑,那一块儿是皇家苑囿,皇上常常去那边练骑射,虽说经常有人去,却也和畅春园里头一样,都是冷灶。鲜少有宫女过了小选又被分到那里去的。
章佳氏说不知道:“我也奇怪呢,咱们那一拨的宫女里头,只有我被分到南海子去了。”
找不到答案,她们也就不找了。云秀说:“你平常要是有事儿,可以到承乾宫来找我。”
章佳氏应下了。
云秀吃了一盘子点心,喝了两盏茶,内殿寝宫里头终于叫水了。她赶忙去找云佩。结果云佩还睡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云秀看见床帐里头的情形,眼皮子就是一跳,一股蓬然的热意涌上脸颊。
之前……有这么激烈吗?她这个现代老司机看了都老脸一红。
那头康熙已经洗漱完了,转头过来看见云佩还懒洋洋趴着,也没叫人把她硬喊起来,反倒交代云秀:“不必叫她起来了,明儿再回去吧。”
云秀迟疑了一下,不敢叫康熙看出来,低头应“嗻”。
然后康熙就去处理政事去了。梁九功带着伺候的宫女又退了出去,扭头又吩咐宫里头的人:“动作都放轻着点,别把主子吵醒了。”他还是头一回见有小主留宿的呢,除了之前的赫舍里皇后,便是从前钮祜禄皇后,那也是侍寝结束就回去的。
云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看姐姐睡得太沉,干脆去打了盆水替她擦洗。
云佩隐隐有点感觉,却实在疲累,只微微睁了睁眼睛,看见是云秀,放心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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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伸手将桌上的纸张展平,问梁九功:“这两张如何?”
梁九功凑上去看一眼,原是两首七言绝句,他只是略微认得几个字,却不通文墨,这会儿皇上问起,只能说:“万岁爷愁煞奴才了,奴才只知道这字写得好,可我不懂诗啊?”
康熙笑骂:“拐弯抹角拍马屁。”
梁九功低头:“奴才这明明是拍龙屁才对。”
康熙哼一声:“行了,上回冯源济才上进的《快雪时晴帖》,回头你放到鸿德殿去,叫讲官们也看一看。”他从登基起,每日都要跟着讲官们学习四书五经等汉文化,二十余年勤学不辍,就是为了向汉人展示自己对汉文化的重视,前些时候国子监祭酒冯源济将其父亲珍藏的字帖进上,也算一个信号。
他将写好的诗交给梁九功:“这诗明天给公图海送去。”然后一看天色,很晚了,准备安寝,走到寝殿门口了,才想起屋里头还睡了一个人,“人还在?”
梁九功的腰都快低到地上了:“是呢,乌雅小主一直没醒。”
康熙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离开吧,不太合适,宫里头没什么秘密,他今儿从寝宫离开,明天消息就能传得整个宫里头都知道。他如今觉着云佩合他的心意,不想叫她承受别人的异样的目光。
可要进去么……?他从小就是保姆陪着睡的,就算是保姆,那也是看着他睡了就散了。
后来他登基以后,有资格和他一块儿睡的就只有赫舍里。但是,他最初娶赫舍里,就是为了得到索尼的支持亲政,后来他和赫舍里感情日渐深厚,却也因为朝政上要压制鳌拜等满洲大臣而聚少离多。
他从没习惯过身边有别人。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门从里头被推开。
他先是一喜,紧跟着一愣,然后意识到跟前的人不是云佩,是她的贴身宫女。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两人有几分相像。
云秀出来的时候也被他吓一跳,他闷不吭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多久了。心里嘀咕,面上还是尊敬的:“万岁爷。”
康熙仔细看一眼她,问:“你和你主子面貌似乎有些相似。”
云秀:“……”合着您老今儿才发现啊?“奴才和主子是亲姐妹……”
康熙哦了一声,没话说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云佩是包衣出身。
他依稀听苏麻喇姑说起过,宫里头的包衣宫女们连睡觉都是调教过的,绝不会有奇怪的癖好,打鼾、磨牙都不可能有,更别说姿势不端正了。
那他在犹豫什么?
他大步一抬,直接进了寝殿的门。梁九功眼疾手快,啪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云秀:“……”姐姐还在里面呢!
可迎着梁九功炯炯的目光,她实在不敢贴着门边听里头的动静了。
屋里,康熙走到了床榻前。乾清宫的床很大,大到能躺上十个人也不止,被褥早就被换成了干净的,室内点了熏香,闻不到先前的那些味道。
床很大,云佩却只占了一点点,她的脊背贴着内墙,双手合握枕在枕头上,微微蜷缩着,或许是身体不太舒服,眉头紧紧皱着。
康熙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醒悟过来的时候,眼神却难免有些微妙。
第19章
本来中秋家宴是在八月十五,可惜边关吴三桂反清动作越来越频繁,皇上一直不得空,才拖到了如今的九月底。
与宴的嫔妃都很高兴,难得有这样的宴会,哪怕光坐着看其他人斗嘴也比闷在宫里头的好,更何况能参加家宴,乃是身份的象征。
大约他们唯一的不高兴就是这回进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人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落在角落里坐着的乌雅常在身上。
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旗装,衬得面色红润,两把头上着红绒花,燕尾上坠了几粒圆润的东珠串成的流苏。绒花看着很喜庆,正和今天的日子,可所有人都看着东珠。
宫里头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东珠的。今儿家宴,各宫主子们都要穿戴朝服赴宴,而只有嫔位以上才有朝服,贵人、常在、答应都只是穿着敞衣。嫔位以上的朝冠上头就有数目不同的东珠。譬如皇后,朝冠上就有大东珠一颗、二等东珠九颗、三等东珠四颗、四等东珠三颗、小珍珠四十八颗。朝冠红缨之上还缀有七只金凤,金凤上又嵌二等东珠六十三颗。朝冠尾后有一件垂挂,垂挂上还有六颗二等东珠。①
宫里头的位分越低,能嵌的东珠数目越少。乌雅氏如今不过一个常在,连朝服都没有,哪里来的资格用东珠?
不过是皇上赏的。
听说前儿她才在乾清宫里头呆了一夜,前脚刚出乾清宫的门,后脚梁九功就捧着一匣子上好的东珠送去了承乾宫。还没过两天呢,她就戴着东珠出来显摆了!
各宫嫔妃们都觉得自己心里头酸酸的。这算什么啊,她们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没受过这样的荣宠。一边怨康熙有了新人忘旧人,一边又暗地里嘲讽云佩德不配位,戴了东珠也不过是个常在。
云佩倒是坐得稳稳的,时不时问云秀小戏唱得怎么样。
云秀当然说好。她都闷在宫里这么久了,终于看上戏了,还能说不好?那话怎么说来着,知足常乐。
听她说话,云佩也露出了笑,心头压抑的阴云也散去了。前两天康熙赏她东珠的时候,她还迷惑来着,按照她对康熙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赏赐这种逾矩的东西给她的,不然岂不是明晃晃打上位宫嫔的脸?直到后来云秀和她提起康熙和她同睡一床,她才隐隐明白了他的想法。
然而越明白,她的心口越凉,就像是豁开了一个大洞似的,凉意从身体里浸到了外头,让她因为康熙那晚的一点温柔而微热的脑袋迅速地凉了下来。
东珠嫔位以上才能用,他是在暗示她,只要她能生下皇子给佟贵妃养,嫔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云秀看了两眼戏,发现云佩眼神有些涣散,便借着摇扇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云佩的手冰凉一片,她立马停住,悄声问:“姐姐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去拿个手炉?”
云佩回神:“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她们两个自以为悄声交谈,却不知其余所有人都在看她们,云秀低头的动作很明显。
宜嫔上回在口角上吃了亏,不肯再撞到云佩手里,只伸手推了推妹妹郭贵人。
郭贵人眼里有些愤懑,再看向云佩姐妹俩的时候,又很是羡慕,因此,她开口的声音很温和:“乌雅常在和妹妹的感情真好。”
屋里头坐着的不止宫妃,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皇帝,听到郭贵人说话,太皇太后也跟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她是万历四十一年生人,如今已经六十四岁的高龄了,却还身体康健,只是眼睛不大好了,看不太清底下坐着的人,就说:“问的是哪个?”
她开了口,云佩只能从座位上下来,本来只是想往跟前走一点,结果太皇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她没法,只能走到了她的脚踏边上。
太皇太后看看她,笑了:“是个漂亮的姑娘,难怪皇帝喜欢。”
云佩脸忽然就红了。
太皇太后又说:“看到你啊,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般大,那会儿只有苏麻喇姑陪着我,她啊,也和我的亲妹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