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哭丧着脸:“姨姨,这可怎么办呀?我好不容易写好的,明儿要是交不上去,徐师傅肯定要说我的。”
云秀刚把桌上收拾好,连忙抱着他安慰:“明儿就老老实实跟师傅说清楚,这会儿天太晚了,你得赶紧睡觉了。”
胤祚只能垂头丧气地去睡觉。
云秀却有些睡不着,胤祚今年已经六岁了,她总觉得今天这一阵风像是暗示她一样。
历史上的小六没有活到成年,他早早夭折,云秀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没了的,现在想一想,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
或许就是因为天花?古代可没有牛痘,种人痘的风险可比现在要高得多。
她心里慌张、担忧,一连焦虑了好几天。后来连康熙都看出来了:“你要是实在害怕,就自个儿亲自去给胤祚种痘。”
他本就是随口一句,也知道云秀肯定会优先去给胤祚种痘的。这些日子他觉得后宫很是平稳,至少他曾经追求的平衡如今也十分合适,所以很少关心后宫,但也了解的一清二楚。
云秀果断应了下来。
三月初,胤祚开始种痘。
这回不是上次那样要给外头展示牛痘了,所以派给他的太医并不多,本来康熙还想让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和胤祚一块种痘的,被云秀给推拒了,她说胤祚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姐姐还难产了,如今虽然看着很健康,其实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实在没有心思和精力同时照顾三个人。
她的话让康熙想起来云佩那个时候惨烈的生产,最终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
云秀收拾了东西带着胤祚进了避痘所,康熙手里的奏折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到永和宫走一走。
如今宫里头怀孕的庶妃越来越多,真正得宠的却还依旧是德妃和宜妃两个。
她们两个人有位分也有恩宠和子嗣,隐隐的有一种互相牵制的感觉,又凌驾于其余嫔妃之上,底下的庶妃要是有心往上爬,总得想办法越过她们两个。
也不是没人觉得宜妃和德妃年纪大了,不比她们年轻鲜嫩,所以想踩着他们两个上位,最终结果都是失败——康熙根本不会给她们机会。
渐渐的,宫里头就开始说她们两个人占了先进宫的便宜,那会儿人少,所以才升得那样快,只是怀孕生产就能到嫔位了,不像后头的这些庶妃们,比如戴佳氏、良贵人、章佳氏等等,就算生了孩子、怀了孕,顶了天也就只是个贵人。
康熙对这些流言心里也都有数,他也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
这会儿到了永和宫,即将进门了,瞬间想起这些流言了,他心里头也在琢磨着如果换成是云佩,她会怎么想呢?
结果进了门,他瞬间就把这事给抛在脑后了。
云佩正在和胤禛说话:“弟弟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她和胤禛的关系其实也是亲近的,只是没有像云秀和他那样无话不说。两个人之间总是模模糊糊地隔着一层东西,虽然是透明的,不至于让他们彼此产生隔阂,但那种隔着一点什么东西的感觉依旧存在。
平常在永和宫,胤禛经常和云秀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点,很少有和额娘单独相处的机会。
现在云秀和胤祚进了避痘所,这么大个的永和宫里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胤禛坐在旁边,忽然有一点手足无措。
云佩还以为他在紧张,所以才安慰了他一句。
结果胤禛说:“有姨姨在,肯定会平安出来的。”
云佩忍不住笑,她一笑,两个人之间那股陌生的氛围也就散了:“其实你姨姨刚进宫的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成熟,那会儿啊,她天真的跟什么似的。”
想起过去,云佩忍不住叹息,又替云秀骄傲:“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开始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哪怕云秀越来越忙,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云佩仍旧从她身上汲取到了力量。
因为她忽然发现,原来在后宫里,并不是只能一味的消磨时间,只要自己拥有无可取代的能力,哪怕是康熙那样的人,也会同意云秀在外头参与不同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康熙也只是和云秀打了个赌而已。
她正想着,就见康熙站在门外,连忙站起来:“皇上怎么在这儿?”
康熙按了按手:“过来看看罢了。”他顺手把胤禛抱到了自己怀里,“朕想着胤祚在避痘所里种痘,你多半会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也……陪一陪你。
这话他没说出口,觉得有些矫情。
胤禛歪着头去看他:“胤禛去种痘的时候,皇阿玛也来看我了吗?”
康熙:“是啊,怎么,连你弟弟的醋都要吃?”
胤禛说没有:“只是想皇阿玛了。”
康熙忍不住笑:“你和你别的兄弟都不一样。”
他的儿子们总是害怕他,不敢亲近,哪怕是太子,他从小带大的人,也不会像胤禛这样直言不讳。康熙自己几乎没有感受到过多少亲情,所以对这种直接表达出来的感情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云秀教你的?”
胤禛摇头:“姨姨只告诉儿臣要勇敢地表达自己,喜欢皇阿玛和喜欢额娘都是儿臣想说的东西。”
康熙就摸摸他的脑袋:“胤禛做得很好。”
安抚好了儿子,他抬头看着一直沉默的云佩,心里头却想着刚刚云秀刚刚说起的话——云佩当年生胤祚的时候艰难。
那会他在外头,还以为云佩要没了,心里慌得要命,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如今年头久了,也不知怎么的,想起那个时候,心中仍旧觉得有种淡淡的害怕。
他不愿多想,又想起了今天佟国维递上来的折子,想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说起佟皇贵妃:“她的情况,不大好。”
云秀也有所耳闻,承乾宫见天儿地请太医,病情虽然没有对外公布,可谁都知道她情况不太好。
其实叫云佩看,她觉得佟皇贵妃和孝昭皇后是一样的病,只不过一个是因为家族和丈夫之间的抉择,另一个就是自己心里头过不去。
佟皇贵妃从前想当皇后想得疯了魔,康熙不愿意让她继续这样下去,加上钮钴禄贵妃进宫的缘故,他就想着让她转移注意力,把精力放到孩子上去,可再怎么也没想到,佟皇贵妃唯一的孩子也没有了。
这更加刺激了她。
在他们南巡的时候,佟皇贵妃就已经病到下不来床了。
云佩觉得康熙知道佟皇贵妃的心病,这会儿提起,多半有别的事情要说。
果然,下一秒,他就说:“等胤祚平安出来,让胤禛到承乾宫去住一段时间吧。”
云佩哑然。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从来没有指望康熙能够真正的喜欢自己,他是皇帝,有着天生的权利,三宫六院,只要他愿意,多的是人肯当他的嫔妃。
她不想,也不愿意。佟皇贵妃把她推上去,她没办法,只能认命。后来云秀病了,她忍着恶心去逢迎、去婉转。再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出生了,又被抱走了,她一次次地为了命运妥协,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这两年来她恭恭敬敬地把皇帝当做自己的上司,想着就这样吧,凑合着过吧。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不是没有因为他的一些选择动容过。
生胤祚的时候他说以后还能有很多孩子,不必强求这一个,佟皇贵妃这两年也一直试探着想把胤禛要走,他一次都没有同意过,总是替她拖延着。
云佩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点看不懂他了。再讨厌的人,面对面相处了七八年,石头一样的心也该捂热了。然而此刻,他平静地说要把胤禛送去承乾宫的时候,她仍旧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愤怒、失望、讥笑,和果然如此的悲哀,这些莫名的情绪夹杂在一起,让她想要嘶声质问他,问他把孩子当做了什么,随手就能送人的玩意儿吗?用来抚平佟皇贵妃创伤的工具吗?
可最终,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强行压了回去,以至于她的心口坠痛。
康熙从说完那句话以后,就在猜测云佩可能的反应,结果等了半刻钟,他听见了云佩一声平静的好。
他想说话,也想解释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佟国维上了折子,里头提到了自己的亲额娘,提到了佟皇贵妃如今的病,也说起了当年佟佳一族为了保卫大清被明将虐杀的惨案,祈求皇帝能够怜惜佟佳氏,能保住佟皇贵妃的命。
他知道佟皇贵妃的心病,自然也知道该怎么治,更加清楚佟国维这道折子背后的真正意义。
大清的朝廷上有一半的人都姓佟佳,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几乎牵扯到了整个朝廷,现在沙俄战乱,朝廷上不能乱。
他想把这些话都告诉云佩,想让她为自己考虑考虑。
可是他看着云佩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表情,她甚至没有拒绝自己。他却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而且往后也再也不能得到了。
他心口发闷,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眼前有朦胧的黑晕,叫他有些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