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现在的天气喝阿胶莲子羹其实有些过于甜腻了,皇上本来心情就不好,特别烦躁,再喝甜的恐怕心火要胀得更厉害了。
他悄悄叹了口气,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佟皇贵妃完全没了刚进宫时候的那股聪慧劲儿了呢?难道她一点不行动,皇上就不会把四阿哥抱给她?梁九功觉得未必。
这一手啊,叫病急乱投医。
再瞧德妃娘娘,这芙蓉豆腐羹送的和家常便饭似的,也没太刻意,就跟在皇上跟前说我知道宫里头如今的流言,我就随便做做样子,反正您可能也不爱吃。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康熙问:“永和宫今天吃什么?”
梁九功就知道他要问:“德妃娘娘这些天都在给四阿哥祈福,在吃素呢,御膳房看着不像回事,就送了这道芙蓉羹。”唯一带一点肉的,这不还都给您送来了吗?
康熙哦了一声:“德妃出月子了吧,朕去瞧瞧她。”
没一会,人就到了永和宫。
这会云佩正吃饭呢,康熙一看就知道梁九功说的是真的。他扫一眼桌上,见都是绿的,说:“再添一副碗筷来。”
云佩已经把碗放下了:“皇上没用膳么?叫他们重新再上一桌吧。”
康熙摇头:“你吃你的,不必管我,胤禛也是朕的孩子,他这么久都没出来,朕心里头也担心,跟着你一块给他祈福也是应该的。”
碗筷上来,他默默跟着吃了两碗饭,等东西撤下去、漱了口,端上茶了,他才说:“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云佩默默。
她一不说话,康熙就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就是这副默不吭声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就能让他心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关键人家也没刻意表现出来这个意思,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他略微放低了身段:“四阿哥朕是想着,还是放在承乾宫里好。”头一句话说出来以后,剩下的话说出来也就容易了,“先前孝昭皇后没了,你也知道朕心中感受。”
那会儿他心有愧疚,便同如今一样:“说到底,她还是朕的表妹,佟佳氏的女孩。”
云佩轻哂。孝昭皇后抑郁而终,还捎带了一个安嫔,那时候朝中勋贵都在劝诫逼迫,把他烦得几天没睡好。
如今又来一个佟皇贵妃,要是她再出什么事儿,外头的人多半要议论他,不然为什么宫里头能频繁没了这么多的嫔妃?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四九城里的八卦永远是最新鲜、最让人津津乐道的。
他怕了。
不是怕佟佳氏族的权势,也不是怕满洲勋贵的胁迫。他怕的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怕的是自个儿名声不好听。
所以要委屈她,委屈胤禛。
她其实心里头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末了听完他说的话,心里头还是微微失望。
好在她也没对他抱太大的希望。
康熙看她一直不说话,就拍了拍她的手:“明年南巡,皇贵妃留守京城,你带着胤禛一块儿吧!”
这是打了一棒子给的甜枣儿,他却不会允许她不接,不接他还会生气。
云佩就扬起笑脸。
等他走了,她脸上的笑立刻就落了下来,叫如意想办法给云秀递消息。
承乾宫里,佟皇贵妃在知道康熙去了永和宫以后就砸了花瓶,还没等再砸一个,她就又听宫人说,皇上还叫她养着四阿哥。
她先是一怔,继而笑着整理头上的钗环,往外头走,边走边问:“皇上呢?是不是到咱们的宫门口了?”
才走到门边,若烟就哆嗦着说:“……皇上回乾清宫了。”
佟皇贵妃的脚步停住,脸部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再一看旁边跟个鹌鹑一样的宫女太监们,她觉得自己又有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焦躁而生的怒气,她扭头就回宫,结果正好看见了在窗户口探头探脑的胤禩,顿时火从心中起:“伺候八阿哥的人都给我出来!”
照顾胤禩的人听见声音,心中叫苦,没一会儿就跪满了院子。
佟皇贵妃一一看过去:“如今是谁看着八阿哥的?”
奶奶赵氏跪行出来:“娘娘万安,今儿是奴才当值。”
“阿哥在窗边望来望去成何体统?!万一摔了怎么办?你们就不知道看着点?”
赵氏默默。她这会儿也没替自己争辩,默默认罪可能还好些,少点惩罚,要是当场辩解,只怕等待她的就不是挨板子了。
果然,佟皇贵妃说:“奶娘失职,赏她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立马就有小太监搬了条凳、拿了板子过来。这打板子也有技巧,有些人为了羞辱人,那都是要脱的只剩里衣打的,打上十板子,身上也就血糊糊的了。
那种都是在年纪小的宫女们身上使的,像是奶娘这样的人就不一样了,仍旧把衣服穿得好好的。虽然佟皇贵妃正在气头上,他们打人的时候也不能下死手,万一把人打死了,回头宫里头要是传什么佟皇贵妃苛待皇子的名头,受苦受累的就是他们。
可这要是打的跟挠痒痒似的,佟皇贵妃撒不出去的气可就要撒到他们头上了。
太监们掐着力道,把赵氏打了个半死,出气和进气堪堪持平,重一分人就没了,轻一分看着不过凄惨,如今这样看着血淋淋,内里却没伤到骨头。
可这会儿的胤禩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一直伺候自己的奶娘被打了,身上全是血。
他站在走廊底下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头惊慌又害怕,整个嗓子都像被掐住了一样,痒的厉害,疼的也厉害,还喘不过气。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他想上去拦,却被身边跟着的人死死按住了,他知道按着自己的人是谁,那是他亲额娘唯一能安插进来的人手,以前在院里洒扫,他借口他鸟养得好把他调到了身边。
整个宫里头只有他和四哥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好。
他被死死地拽在了原地,小太监跪在地上,话音里带着哭腔:“主子!我的亲主子,您可别冲动!”
胤禩今年才三岁,还不懂人情世故,可他知道自己奶娘被佟额娘打了,眼看着要没命了。
小太监拉着他,他人小根本挣脱不开。
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主子,那可是皇贵妃啊!得罪了她,甭说是咱们,连良主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胤禩听不懂。
奶娘被拖回了房间,佟皇贵妃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大约是终于痛快了,也没再和从前一样哭了。
今儿的承乾宫比起平日里要安静一些。
胤禩望着院里,那些小太监正打了水往地上冲,哗啦啦一盆水下去,血迹就被冲没了,好像根本没出现过似的,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替换赵氏的奶娘心里也怕了,赶忙过来抱胤禩,刚抱起来没多久,她就听胤禩问:“皇贵妃娘娘很厉害吗?”
那奶奶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小主子这话可不经说,咱们可惹不起。”
胤禩固执地看着她:“皇贵妃,厉害吗?”
奶娘一边掀帘子一边侧身抱着胤禩进屋,不以为意地说:“可不,厉害着呢!宫里头没有皇后,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后宫里头就数她最大,太皇太后不管事,皇上也是撒手就不管了,皇贵妃就是宫里头最大的了。”就算不得宠又怎么样?人家有家世啊!
胤禩:“皇阿玛和皇贵妃娘娘比,谁厉害?”
“那还用说?肯定是皇上了!”
她把胤禩放下就出去给他拿玩具,胤禩默默看了一会外面那滩濡湿的水痕,忽然说:“那我要当最厉害的皇阿玛!”这样,他就不会害怕佟皇贵妃了吧?
屋里头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受了惊,没到半夜里就发起烧来,奶娘再不敢得罪佟皇贵妃,也不得不去请太医了。
只是他惊惧过甚,烧了两三天都没好,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好在温度不太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这天夜里,他睡醒以后渴得要命,又发着烧,身上没力气,就喊奶娘要水。
可几个奶娘伺候照顾他好几天没合眼了,这会儿正睡着了,他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更别说水了。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隐约看见四哥正爬到炕上摸他的额头,又跑去桌边倒水,哄着他喝水。
干燥的嘴唇得到了缓解,胤禩也终于回过神了,睁开眼了,一看到四哥,他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四哥!奶娘被佟额娘打啦!”
说是大哭,其实也跟幼猫哼唧似的,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胤禛就听见了佟额娘、打了。
他啊一声:“佟额娘打你了?”
胤禩想摇头,却最终也没摇成功,只能扑到胤禛身边:“四哥!”
胤禛嫌弃他一身汗臭,把他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才挪了一小会,胤禩就又自动滚到了他身边,一边和他贴贴,一边委屈地小声呜咽。
“呜呜呜呜呜呜呜,害怕!”
“呜呜我、我都不敢哭,怕佟额娘打我。”
“佟额娘好凶……”他发着烧,嗓子也哑了,说的话也含糊不清,听起来就和小声嘀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