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冬连忙摆手,有些慌乱,“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我也不喜欢当皇帝。”
昨日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跟皇室挂钩。
佘凤站起身,声音不急不缓,“长公主心系黎民,她堪配天子之位。”
魏瑾宜也不推让,来到龙椅跟前,一拂衣摆,径直坐下。
殿中有人已经躬了身,还有人在犹豫。
崔小宛适时喊道:“臣参见新皇,吾皇万岁。”
有她带头,其余人也跟着躬了身,叩见新皇。
大巍王朝险些覆灭,没有崔将军,他们这些文臣都是南苍国的阶下囚,武将也没命站在殿中。
她扶持谁,他们便奉谁为君。
谢宴匆匆赶来,见到这场面,也是愣了愣。
魏瑾宜一眼便看到他,“谢宴,禁军今后忠于何人?”
谢宴连忙俯首,“禁军忠于大巍,从此听候皇上差遣。”
一切来得仓促,新皇礼服和年号事宜皆交由礼部去办。
魏瑾宜让人将张立冬带下去,目光扫一圈,停在于丞相身上。
“于相年事已高,该回去颐养天年了。”
于丞相正了脸色,正要推辞,一名武卫上前,将一个小册子呈到他跟前。
他犹疑不定,接过一看,脸色苍白,忙伏地叩首,“谢皇上恩典。”
【崔晚】那个小册子里是什么内容?
【佘凤】那是账本,从殷沉遗物中搜出来的,这些年他与殷沉狼狈为奸,也是贪污不少。
【佘凤】这些罪证够他死全家了。
【崔晚】哦,他儿子已经没了。
【佘凤】?
【佘凤】什么时候的事?
【崔晚】就前些天,被阉了扔牢里没给治,活活熬死的。
【佘凤】你这么凶残?
【崔晚】不是我,是月月,还有我麾下的副将。
樊宝珠收拾过细作,有胆有识,在青牛寨匪军中的地位已与成九河相当,现在也是个副将了。
两人正聊着,又听魏瑾宜提到佘凤。
“如今于相辞官,丞相之位空虚,佘凤满腹经纶,有经世之才,当即刻入相。”
有臣子上前阻挠,“皇上不可,她可是……”
他顿住,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佘凤现在的身份,魏临都成阶下囚了,皇后如今应当是什么身份?
他往礼部尚书的方向看了看,礼部尚书立马出来解围,“她现在应当是太后,便没听说过太后为相的。”
佘凤瞥他一眼,“魏临便是个假皇帝,我这皇后自然也是假的,怎么现在成太后了?”
礼部尚书迟疑,“这……”
佘凤好整以暇看着他,“你是想让皇上奉我为太后?”
那敢情好,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非也。”
礼部尚书想了想,“只是女子入朝为仕,是不是不太妥当……”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齐刷刷望过来,其中夹杂了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
礼部尚书又往旁边一看,见崔将军也是投了一记眼刀过来,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顿时背若芒刺。
此刻他想扇自己一巴掌,什么女子不能入朝为仕,新皇是女子,崔将军也是女子,他一时就没反应过来。
魏瑾宜挑了眉,又问:“诸爱卿觉得妥不妥当?”
妥当,那可太妥当了。
众臣纷纷站出来表态。
“臣以为,佘娘子乃丞相最佳人选。”
“臣附议。”
“附议。”
礼部尚书也垂了首,微微点头,默默加入附议的人群当中,只当自己刚刚在放屁。
“还有一事,崔小宛通敌乃是冤案,是魏临为保守秘密,故意陷害,故恢复崔小宛镇国大将军名号,归还将军府,诸臣可有异议?”
殿中安静下来,这下是谁也不敢有异议。
甚至还有大臣想提议另赏崔将军黄金百两,考虑到此刻战乱,国库空虚,便也没吱声。
崔小宛顺理成章恢复了镇国大将军的名号,连带着手底下两千多名匪军也一并归顺朝廷。
战事还没结束。
南苍军占去的十几座城池还未夺回。
魏瑾宜令崔小宛和其余将士在晸京城中歇息几日,养精蓄锐,军营也需要时日筹备粮草。
朝会就此结束。
魏临被拖下去后关进了暗牢,这个地方曾经关押过崔小宛,如今轮到他自己了。
暗牢不见天日,黑灯瞎火,尿骚味和死老鼠的臭味混杂在一起,隐隐从茅草堆里散出来。
几个暗卫被关押在其他牢房。
魏临独自一人对着墙,感到无尽的绝望。
没了。
什么都没了。
若是二十四年前没有换子这一出,如今他应当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没什么大富大贵,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暗牢外,厚重的铁门缓缓升起,随后有几人进来。
“王爷,人就在最里边,疯疯癫癫,一直说要见您。”
狱卒也是被魏临吵得心烦,听说这位王爷很好说话,便试着问了一句,没想到他还真应允了。
“别叫我王爷,我不习惯。”
这地方阴凉湿冷,张立冬只穿了秋季的薄衣裳,摩挲了一下双臂,望向最里边那间牢房。
魏临也朝他的方向看了看,形容枯槁,双眼无神。
“你没当皇帝?”
张立冬蹙了蹙眉。
“哈,魏瑾宜当了?”
魏临摇摇头,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你到殿中证明了自己身份,到头来也只是给她做嫁衣。”
张立冬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想当皇帝。”
“为什么?”
“当皇帝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光是批阅奏折,估计就有我受的。”
张立冬不知道皇帝一般该做什么,但他看戏文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批阅奏折。
魏临将头靠在木栏上,隔着木栏空隙与张立冬对望,眼神渐渐放空。
“当皇帝,没有多少自由,每日五更便要起,一国之事都压在你一人身上。”
“稍有行差踏错,折子便堆积如山,谏臣会直言,指责你,劝诫你,你若发火,便不是贤君。”
张立冬听到这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当皇帝?”
“是她说要将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魏临自嘲一笑,“我今日才知道,对她来说,我就是稳固地位的工具,临死,她还算计了我一把。”
张立冬叹了口气,“那我又算什么?”
明明是先太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养都没养过一天,便弃如敝履,若不是张掌柜将他捡回去,他早就冻死在二十四年前的立冬之日了。
魏临怔了怔,平静下来。
与张立冬相比,他好歹有利用价值,还享受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张立冬却是一无所有,现在才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不恨我?”
“什么?”
张立冬顿了顿,反应过来,“又不是你将我扔到冰天雪地里的,恨你做什么?”
“你就是不该将精锐兵力派到霜州城去。”这事他在香满楼都有所耳闻,听那些食客说多了,也知晓个一二。
“嗯。”
魏临没有否认,“你走吧,我的话说完了。”
张立冬走后,魏临从黑色锦靴里摸出个刀片。
原本想在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现在似乎也没这个必要。
刀片抵上脖颈,慢慢划开,一道红线浮出,紧跟着血流如注。
狱卒循着血腥味过去时,只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闭了眼,面白如纸,身下一片暗红。
“自杀了!魏临自杀了!”
*
几日后,军营粮草已备好。
魏瑾宜在宫中设践行小宴,将崔小宛和其他三人都邀了过来。
“崔小宛这一走,霜州那边怎么办?”
魏瑾宜摇了摇杯中酒液,“待崔将军班师回朝,我打算封她为霜州王。”
崔小宛眉梢微挑,“这么大方?都说帝王之心向来多疑,魏临先前对我百般忌惮,宁愿分出一半兵力到霜州讨伐我,你把我放回霜州,就不怕我造反?”
“我又不是魏临那个蠢货,尽干蠢事。民心所向,才是帝王根基。”
魏瑾宜嘬了一口酒,“你若有这心思,前几日,城破之时便造反了。你们来自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世界,心中自有其他追求。”
她想了想,又补了几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没有你们,今日我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你们若是想反,估计我也是斗不过。”
佘凤笑了笑,当即表态,“你若是信我们,我们便不可能反,当皇帝远没有当臣子自在。”
魏瑾宜宽了心,举起杯盏,“那便请你们辅佐我改弦更张,推新制。”
“好。”
崔小宛四人也举起杯盏,与魏瑾宜相碰,“愿大巍长盛。”
觥筹交错间,几人正聊得尽兴,忽然听到一阵丝竹声从远处传来。
“对了,魏临的后宫已遣散了?”
佘凤现在作为丞相也得了间大宅子,就坐落在铜雀街,跟崔小宛是邻居,城破当日便搬出去了,不知道宫中其他妃嫔现在如何。
怎么说也是一起唠过嗑的同事,自然也不希望她们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