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林宽的声音很轻,冷诺还是听清楚了。
可她并不信,一点儿都不信:这、林枫处处想着的都是你这个弟弟。这恐怕不是理由,又是你林宽自己脑补的吧。
“下班前,还要去林达给辞职的一百多人发工资。赶时间呢。先去牛栏河吧。”林宽明显搪塞着,硬是要岔过去这个话题。
一百多人!?
昨天只是听杨师傅说有些兄弟要辞职离开。
冷诺也没劝着留人。
毕竟人想走,心是留不住的,不如此时一个顺水人情正常发了工资,也许以后大家还会回头。
可谁曾想,“有些”,竟然是一百多。
明显杨师傅昨晚组织现场工人排时间,要处理牛栏河的事儿传开了。
可见,这牛栏河比传说的还要可怕,不止又脏又臭又累不赚钱,还跑人……
冷诺有些微上火,但已经定下来的事儿,她绝不是那个翻来覆去的。
“赶时间?那来早市儿吃什么臭豆腐串。”冷诺很不领情,冲着林宽小小抱怨了句。
“嗯?如今的牛栏河,虽然让人痛心,真就是沼气熏天。比刚刚的臭豆腐串还臭。吃完了再去,你就不会觉得牛栏河那么难以靠近了。”林宽的理由总让冷诺悄悄想擦把汗再扶额。
“噢,那该多吃几串了。”冷诺想着林达走人的事儿,只是随便应付了一句。
“我去,你还真信了呐。行,我以后还带你来。”林宽跨上了摩托,一转身,“给,拿着。”
“什么?”冷诺接过来了一条银色锡箔纸包着的薄片。
“泡泡糖,嚼着的。”说着话,林宽一转身——噗、啪。
跟冷诺吹了个泡泡,又咬碎了。
本来说的哪件事儿都是正经又焦虑的,被他吹起来的粉泡泡一下子给浇灭了。
冷诺眼睛一瞪:“林二弟啊,你都几岁了?”
林宽拧着腰,转过身来,头盔里面眼睛似乎是被头盔给压弯的。
但细看眉眼弯弯不那么严峻的一张脸,竟然还挺可爱。
林宽一把从冷诺手里夺回去泡泡糖,帮她拨了银色锡箔纸,露出粉色的薄片。
他把粉色的薄片,轻轻送在了冷诺的唇边,“林二哥比你大八岁。乖,张嘴,甜的呢。”
刚刚还硬实的粉色小东西,到了冷诺的嘴里,真的化了。
化的软软的,甜甜的——让人舍不得去咬碎它。
第29章 吐泡
等林宽再次停了摩托, 一转身把手放在了冷诺的下巴下面。
冷诺自己摘了头盔:“你又干嘛?”
“你的泡泡糖呢?不会咽了吧?”林宽也摘了头盔,手里还垫着刚刚那张锡箔纸,叠成了整齐的四方形。
冷诺把已经没了甜味儿的泡泡糖顶在了上颚里:“我就不能吐了?”
林宽微微皱眉:“80年代的文明女青年了, 还随地吐?要上工地的女人了, 吐个泡泡糖怎么扭捏起来了。”
冷诺心中尖叫:吐泡泡糖不别扭, 可把它吐在你手里能不别扭嘛。
虽然林枫是个自诩的疯子, 冷热不定,喜怒无常已是常态,但无论建筑设计, 还是人情世故上, 从来交流没障碍。
到了林宽这里,似乎也是冷热不定, 但冷的时候冷若冰霜, 热的时候又是一壶滚烫的开水。
冷诺想:这、严重交流障碍,难道这就是传说的直男反应。
冷诺不情愿的慢吞吞吐出来了泡泡糖。
谁想这泡泡糖偏不争气的粘在了牙上,吐在嘴边掉不下来了。
林宽嘴一咧, 笑的痞:“小姑娘, 你会‘噗’么?”
林宽说着话工夫,隔着锡箔纸,已经启开了冷诺半合着的双唇,用手轻轻一捏, 把粘在嘴边念念不舍的泡泡糖取走了。
等他又把锡箔纸折了两下, 把泡泡糖完全包了进去, 冷诺冷着脸赶紧伸手一把夺了过去。
林宽:“呦, 姑娘家这么凶?”
冷诺:“这么多废话。不赶时间了?”
林宽把摩托停了下来。
果然到了牛栏河边, 即使在这个晨练的时间,周围竟也连个散步的人影都没有。
家附近的小公园, 每天清晨,为了抢占树上的枝子,遛鸟挂鸟笼的大爷们都几乎要打起来了。
这河边宽敞无人,远看河面上烟雾缭绕,仿佛一条冥河。
林宽手指着横在前面的棕色河流说道:“冷设计指导,这就是牛栏河了。十年前还是清澈见底,全长28.2公里,始于西北,流向东南。入黄海口……”
冷诺打断了他:“林枫说的不错,你这背书能力还真不错。”
林宽打住了:“你刚刚说什么?我大哥告诉你的?他跟你还聊这些?”
冷诺脑袋一歪,装作不知:“你刚刚说,这条河源头是哪儿来着?”
林宽突然一伸手,冷诺无意识的猛一躲。
他只是把手放在了冷诺的头顶,摸了摸冷诺的脑袋:“冷诺,别这么怕我。我只是想知道大哥的病情。我是个医生。他是能正常说话的,对么?”
冷诺记得清楚,林枫叮嘱过她,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儿:多言毋庸。
在建筑上,她需要林枫,林枫和林达也更需要她。
她也更清楚林枫是个说一不二的。
所以,眼前就算说漏了嘴,也决不能认输妥协。
冷诺抓住了还在她头顶抚摸着她的头发的那只手,把头一偏,躲开了。
她看上去饶有兴致的反问:“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儿,也瞒了我不少吧?怎么,打算跟我说说,林枫为什么不能原谅你们的父亲?”
林宽把手拿开了,他看着这条乌黑发臭的河流,好像没在跟冷诺说话。
他缓缓开口:“我上学那会儿,大哥常带我来牛栏河边抓鱼,游泳,扎猛子。”
他指了指河对面,“那时候大哥水性好,每次跳下水,横跨个来回都不过十几分钟。”
“那时候的大哥身材也好,身上肌肉结实。扎个猛子,周围总围着些姑娘。平日里公社很多女同志都看上了大哥。托着人跟爸说亲。”林宽顿了顿。
他继续说:“但那时候,爸更是严厉,不让大哥找女同志。下乡,也自己选着去了最苦的西北山窑子。两年之后,再回来,人就瘦的皮包骨了。大哥的手上全是茧子,爸开始夸大哥的手艺了……”
冷诺听的正有兴致,突然林宽的话就停了。
冷诺仰着脖子提问:“那,后来就百里挑一选定了那个张梅霞?”
林宽趴在已经生了锈掉了铁皮的栏杆上,好像浑然不觉这是条发着异臭的河。
被问了,他才转过身来,“冷诺,没想到你还挺在意那个张梅霞呢。反正她都已经嫁人了,还提她干什么。大哥现在的未婚妻只是你一个人。”
这人怎么一说话就上纲上线的,生怕她忘了她是林枫的未婚妻,时时警钟提醒。
冷诺一直记得张梅霞,无非是她刚过来就碰上了这么个棘手的女人,从而对她记忆犹新。
但记得书里提过,她嫁的是个地产大亨。
冷诺当时还很不解,80年代的大陆,地产大亨这个词儿应该都没人懂。
莫不成,洪港人的金先生就是那个地产大亨……
冷诺想到了,便追问一句,“她嫁的那个洪港人,刚刚听你说他的名字了。你们认识?”
林宽一转身,见冷诺的鼻头红了,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说道:“走吧。别管别人家的事儿了。我只是想起来她嫁的那个金志伟,算林达的一个包工头子吧。上次回去的时候,还托爸给他带了一款泥偶玩具,应该是带给孩子带的。”
冷诺没再问,在外面林宽是个有一说一的人。
林宽虽然没说透,冷诺听懂了,金志伟在洪港是个有孩子的爸爸。
即便知道这些,林宽竟然也没有当面揭穿说破。
冷诺又重新抬头看了看他。
林宽径自往前走了,“前面这条路过去,是渤广三化——你知道的,渤广家喻户晓的化工厂。”
冷诺点点头。河边的栏杆已经掉漆掉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栏杆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么强烈的腐蚀,并不是简单的生活垃圾就能拔掉皮的。
冷诺一边看着黑流涌动却怒不见浪的牛栏河,一边问林宽,“看资料上说是沿河有四家工厂。今天都能看看么?”
林宽仰起头看着天,“三化,国营五厂轻工,鸿天印刷,渤浪造纸,是吧。”
冷诺预习过资料,她知道林宽说的不错,大厂子正是这四家。
林宽有些无奈,他转向冷诺。
“若是爸还在,或是以前的大哥,都是能带你进厂的。在建筑界,我林宽没这个本事。对不住了,我只能带你绕河转一圈,从外面看看。”
冷诺本来想着进厂看看几个工厂的污水处理,排污流放状况,排水量。
听林宽的意思,这些恐怕今天是很难看到了。
80年代是国家高速发展的爬坡期,生产第一的全民跃进高峰。
即使不用亲眼看见,冷诺也能猜个大致。
发展不能停,河水还得治,这已经不是个简单课题了。
看冷诺没说话,林宽又咬了咬牙挤出来一句:“对我很失望是吧。建筑上,我一直让爸很失望。不过,或许鸿天印刷,可以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