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便只有周寅一人坐在高台之上听降书,戎狄使臣们看得错愕,但见大雍人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们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戎狄向大雍一降,原先周边支持戎狄的小国哪里还坐得住,跟着前后脚都来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国连见到大雍皇上的机会都没,只有温柔的周皇后代皇上接受降书。
大臣们知道陛下这段日子因为出面受降一事受了凉身体状况又差了些,当即赞成他静养的打算,一切照旧由周皇后代劳。
虽然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坐在上方听他们宣读降书顺表,但这些原先投靠戎狄的使国使臣们恨不能将自己缩到地缝中藏起来,自然也不会开口多问。
于是无论是大雍还是各降国都很平静地接受了周寅的至高无上。
受降不够,周寅叫来谈漪漪以皇商的名义与各国使臣商议开辟商路之事。使臣们一开始以为这是大雍变着花样要压榨他们,忍辱负重地坐在一起听谈漪漪滔滔不绝。
听着听着使臣们眼睛渐渐亮了,事情似乎与他们想象的不同,不是全然要他们掏钱出来,甚至可以让他们从中获利。
谈着谈着他们由如丧考妣变得精神奕奕,恨不得谈漪漪下一刻直接带着商队上路。
因许清如在与礼部的合作之中表现出色,狠狠扬了一把大雍国威,皇上格外开恩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
许清如还当真有所求,她希望自己能够留在礼部。
群臣哗然,固然戚杏已经开了女子为官的头,也不差再多一个许清如。然而他们却对此反应很大,表示任何人入朝为文官都需经过科举,断然不许文官之中再多一个女子官。
这回大臣们理由充分,倒是不好反驳。但皇上表示自己金口一开,如覆水难收回,所以用了个折中的法子。
许清如可以入礼部,但无职衔。
这下双方的诉求都得到满足,消停了。
各种受降之后戚杏便回边疆驻守去了,临行前她去了祖父那里一趟。
出乎她意料的,她祖父这一回没再追着她说惹她嫌的话,甚至一言不发。她挺喜欢祖父保持沉默,深以为这比他开口说话时要讨喜许多,因此难得地陪他多坐了会儿。
她对祖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太了解她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没对他抱有过什么希望,所以在他做那些诛心之事时她也没有被诛到了心。
日后她会赡养祖父,毕竟祖父将她养大。
在她说自己差不多时候该走了的时候,她祖父终于含糊开口。
他说戚杏,戚家的未来交给你了。
戚杏彼时听到什么“未来”之类充满重大责任的词就会自动走神,当没听见,然后跑掉。
大雍螺旋上升地缓缓发展着,虽然陛下在宫中静养,但奏折都还是得到了很好的批复。
于是在大臣们心中浮现出一个强忍病痛伏案批阅奏章的皇帝形象。
当时新帝上位时绝大多数大臣都有着扶大厦之将倾的觉悟,如今大雍越来越好,倒显得他们当时有眼无珠了。
也不是他们有眼无珠,说来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周皇后带来的。陛下一开始做皇帝的时候远不如现在这样聪明,大雍好起来还是在确定要立周皇后为后之后。
石碑之说似乎越来越真。
戚太傅告病之后一月半,皇上又召重臣们到床前一见。这次是因为太傅生病,他作为皇上要做的事便太多了,因而决定重开早朝。但他需要静养,无法参与早朝,便依旧由周皇后代他去。
群臣先是愕然,早朝也能代劳?紧接着他们竟然犹豫了。早朝是帝王的象征,怎么能让女子来代劳?但是周皇后来代劳,似乎也不是不行,总之不代劳早朝周皇后也已经为陛下代劳过许多其它事情。
然而早朝如此神圣,还是不妥。但朝议还是很有必要的,再开早朝文武百官有事也可交换意见。不过现在事情倒是变得两难,百官想再开早朝,但要开早朝就要由周皇后代陛下出席,周皇后是女人。
皇上见群臣不语,也表示自己理解他们的想法。文武百官还没来得及感激陛下,就听陛下貌似通情达理地又说皇后不方便就让大太监去吧。
大太监大惊失色,要跪地叩首称不敢,被一旁周寅轻轻扶住。说来也怪,皇后娘娘明明只是轻轻这么一拖,他就跪不下去了。
周寅很和气地表示皇上这是信重他,赏识他,要他不要自轻,安心去做就好。
大臣们听着皇后都在这边鼓励起大太监,眼见着事情要拍板,哪里还能再坐得住?
纷纷请求此事还是由皇后代劳吧。
周寅再三推脱,臣子们三请,这才决定由皇后娘娘来代皇上上早朝。
自然皇后娘娘只是一个坐在那里代替皇上的象征,起观察传递作用。她会将头一日朝会所议之事记下传达给皇上,皇上给出批复后她再在次日将皇上的意见转达给众臣。
隔日早朝,殿上以帘子遮隔,周皇后坐在龙椅侧边的椅子上,开始垂帘听政。
一开始大臣们还不大习惯帘子后隐隐约约的女子身影,但一开始议事,议着议着百官便都进入状态,倒也忘记垂帘听政之事,一场朝议下来臣子们后知后觉才想起今日是垂帘听政。
周皇后表现出的温柔无害以及早朝一开他们便不必小事也要上书等待定夺的好处让大臣们放下心中最后那点别扭,认可了周皇后垂帘听政之事。
垂帘听政的推行十分顺利,周皇后无论寒暑,每早必到。她很刻苦地履行着记下、转达的责任,没有出过一次错漏。
而现在周皇后受早朝所累,无法再向民间各地去,这份职责便被她拜托给了晋陵公主沈兰亭。
或许是一旁龙椅带来的威严再加上周皇后对早朝的尽心尽力,原先便多少敬畏周皇后的大臣们随着时日推移越发感激她,敬重她。
渐渐周皇后也能在朝上说上几句话,她遇到臣子们不大懂的事情便会小心翼翼地发问,问的理由也是为了更好的向皇上传达大家的意思,是以她问,臣子们便答。日积月累,殿上之人几乎人人都为周皇后解答过。
她只遇到“不懂的”才问,问时语气也十分谦卑,问后更是还要道谢,因而更不会有人对她此举有异议。她对待大臣如同对待师者那样尊重,倒是让群臣不好意思起来。
周皇后问过一次的问题下一次再出现她便不会再问,可见她是学得十分上心的。尽管这位是皇后,但不少人嘴上虽然不说,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得知学生用功学习的欣慰感。
当早朝之上出现争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周皇后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被吓得不敢说话,而是在帘子后文文弱弱地劝阻。她记得每一位大臣的政见,在劝阻时会先称赞争论双方政见的中的可取之处,她每每开口,都能搔到该大臣思想中的痒处,让人的怒气一下子泄了大半。将双方的优处列出后她又说到双方优处中的相同之处,并温柔地表示大家其实都是为了大雍好,百姓好,不如坐下来慢慢谈。
周皇后接着会让内侍为每一位大臣上茶润喉去火。
大臣们一时间抹不开面子和好,但心中都是被她劝服了的,也吵不下去了。
见众人不再吵得脸红脖子粗,她于是又自贬起来,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懂贸然开口让大家见笑了,请原谅她的浅薄。
冷静下来后先前彼此争吵的臣子们都对周寅多了一份感激。政见不合时争吵起来讲话着实难听,多亏周皇后阻止事情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不少大臣都因政见不合时的争吵伤人而对彼此怀恨在心,周皇后此举是让他们少了个敌人。
大臣们见识到什么是温柔的力量。
彼时戚太傅早已病愈,而早朝却这么顺水推舟地由着周寅垂帘听政而继续下去。习惯了便利,除非逼不得已,人们很难再回到不便的时候。
而戚太傅就这么站在最前方有些恍惚地看向帘子里,脑海中豁然出现《宋史陆秀夫传》中的一句话:
杨太妃垂帘,与群臣语犹自称奴。
文武百官们对周皇后在早朝中开口习以为常,哪怕她不是提问,不是劝架。她虽然没坐在龙椅之上,却在一步步蚕食着龙椅之上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百官如同被煮在温水中的青蛙一无所知。
他们当然不会一无所知了,但在岁岁年年的相处之下他们果断地选择对周寅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讲话难听、总不露面的皇上相比,周皇后待人真诚、处事认真、性格包容,这实在是很简单的选择。
总之皇上也无法来上早朝,而周皇后是代替皇上之人,他们如此也不算违反什么,背叛什么。
周皇后开始在群臣争论时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周皇后开始自主地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大雍在这些年的无战事、少灾害中中不仅休养生息,而且在稳定的生存环境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则得到了稳步的发展,当得起一句国泰民安。
商路已开,皇商兼大雍使者谈漪漪离开大雍六年尚未归来,但商路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