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药正漱口,沈兰息闷声道:“阿寅,什么时候才能做我的皇后?”
周寅重新拿起奏折凝眸翻阅,随口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沈兰息低低道:“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大方便,日日都要将奏折从宫中带出。若你是皇后,就不必这么麻烦,随时想看就能看……你不做皇后我便无心做皇帝,让你的安排无法很好实施。”
他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着实违心,于是实话实说:“阿寅,我是很希望你能做我的皇后,但我绝不会勉强你。之所以希望你做皇后,只是想着人们提起皇上皇后便是我们二人,我会很开心。”
周寅低声道:“可是你娶了我对你名声不好。”
沈兰息顿时道:“我不在乎。”
周寅看他:“可是我在乎。”什么在乎不在乎,都是假的。只是还欠戚太傅没有出面,她怎么会轻易叫他蒙混过去呢?
沈兰息听她为自己着想感动还来不及,倒也不在乎她什么时候才乐意做他的皇后了,只觉得自己能这么日日陪着她虽没有名分,但也已经很好。
他觉得这样很好,坐不住的还是一众大臣。眼见着从夏到冬,皇上已经荒废朝政许久,戚太傅的面子再重,也不及大雍的未来重要。
周寅再一次见到了戚太傅。
时日渐久,她的伤病已经大好,戚太傅再看到她时见她人面桃花,心中唏嘘。他今日前来,便是某种意义上的认输,承认自己当初做了错误的决定。
而面前的女郎应当对他心中的纠结全然不知,这便让他更加窝火了。
他输了?是的。
但是要说他是输给谁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总之不是周寅。
她只不过是一个拥有好运长相漂亮的女郎罢了,她看上去是那样天真懵懂,就连哀愁都像清澈的溪水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缘由。
这样容易被看透的人,是连君臣之间的博弈都不清楚的,叫他怎么能承认自己是输给了她呢?
周寅只是运气很好地得到了皇上的青睐罢了。
戚太傅满腹怨言,周寅却如不曾看出一样仍是笑脸相迎,只是眼中含着些不确定的胆怯,看上去对戚太傅是又敬又怕。
戚太傅虽然心中不悦,该有的礼数倒是没少,与周寅一番寒暄才切入正题。
“周女郎。”他起了个兴,将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过去我所言……”
周寅立刻低眉顺目,一副听话模样:“您请放心,您所言周寅时刻都不敢忘。”
戚太傅顿时一噎,郁结在心,他情愿她忘了!
“你也不必一直记在心上。”戚太傅委婉地退让,希望她能懂。
周寅闻言却是错愕,仿佛还不大理解一样地望着戚太傅:“您的意思是……”
说都说了,他说得再明白些也无妨。只是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打过去自己的脸。
“你与陛下乃是天作之合,还盼你能应许陛下,叫他达成心愿。”戚太傅只觉得字字有如刀割,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
周寅讶然,疑惑不解:“可您之前分明说……”
“过去是我,有眼无珠。”戚太傅说罢闭上双眼,如同受到莫大折辱一般。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她也该识趣地答应下来。
但周寅却像个死脑筋一样喃喃:“不成的,我若是这么做了陛下的声名可怎么办?他会受千夫所指,失了民心。”
什么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正是如此。戚太傅过去说的话全被周寅还了回来,用在他自己身上。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
然而他过去说得决绝,此一时半会儿之间自己竟然也很难找到理由去反驳过去的自己。
周寅一直用名声作为压迫,将他压得真是头晕眼花,耳鸣目眩。
结果是戚太傅也拿她竟然没什么办法,事情自然没成。
得知戚太傅去也没用,大臣们不得不重新凑在一起后悔万分。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将事情做绝。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一群人聚首也不能只是为了后悔,总是要想出个对策来。
其中忽然有人开口提议:“周女郎一直担心的不就是声名?咱们给她造个名正言顺不就是了?”
一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是王大人,王雎与王栩的父亲。
于是数日之后,菩提寺山下有渔樵者在山中发现一碑,碑上刻着“兴大雍者,必周女也”。
如此一来也名正言顺了。
毕竟石碑上刻的字已然努力在通俗易懂了,只差将话掰碎了说周寅能使大雍兴盛繁荣。如今的大雍正处于动荡之中,有这样一则预言,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也叫人趋之若鹜。
陛下闻石碑之事亲迎其碑,其后便往太庙祭告天地。天地回应以“吉”,于是皇上与先太子妃周女郎的婚事终于定下。
如今周寅先太子妃的名头非但不让人忌讳,反而是某种应和了预言的存在。原本先太子若娶了周寅,大雍便该繁荣昌盛的。可惜先太子福薄,婚事未成便去了。
不过为时不晚,新皇立周女郎为后也是可以的。
第299章
过了除夕又一年。虽然如今距先皇驾崩不过半年, 但辞旧迎新,过了新春便算是新一年。新一年里立后与改元等事都该被着手完成。
而自从陛下立后之事定下来后仿佛真应了石碑上的谶言一样,大雍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首先是愿望被满足的皇上终于改过自新, 不再像过去一样日日望妻石般守在谢家, 开始料理国事。积攒下来的奏折被他很快地处理好, 一开始朝臣们还担心他只追求数量不重视质量乱改一通,然而奏折分发到各地大臣手上时臣子们才发现他对各地情况十分了解, 提出的政策也言之有物。
与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批阅相比, 他如今似乎得了观音大士玉净瓶中甘露水的点化, 下笔果决,用词精准干练,绝不瞻前顾后, 完全没了过去批阅时因为底气不足而导致的用词心虚。
送到地方的奏章是看不到了,但中央上书还是有下发到各人手中,不涉重大机密者倒是可以供人参阅。
辅政大臣们坐在一处细品陛下新批的奏章, 满口都是一个“妙”字。
而陛下前后转变如此之大,未免叫人嘀咕不已。
“难不成真是石碑显灵?”
这话一出当即招致诸多白眼。
“那石碑是怎么一回事旁人不知倒罢了, 你难道也不知?”
石碑之事是在坐诸位商议着来的,准确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生石碑,都是人为。
偏偏皇上的进步之大使得制碑的始作俑者都开始恍惚, 难道石碑之说当真灵验?
也是乱七八糟的。
皇上的改变是一回事, 另一桩让人觉得大雍越来越好的事则在于立后之事定下后天气竟然开始回暖。
今年冬日是出奇的冷, 各地受陛下降旨,已经做好应对严寒的准备。然而本是难捱的冷冬在皇上祭告天地后竟然渐渐转暖, 眼见着大地春回。
纵然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这样的奇异景象也的确让人惊异。
民间悄然生出与未来皇后周寅有关的流言。
传说周皇后尝息洛珈山上, 梦与观音大士授书。菩萨随声应感, 动念垂慈,不忍人世疾苦,特遣之为使下凡救渡众生。
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便是文武百官听了也不由有片刻的心向往之,不过转而反应过来后又化成一道轻笑。
传便传吧,人们在困苦时的确是需要一样精神支撑。而周皇后作为大雍的皇后来作为人们的精神支撑至少有利于大雍的稳定,更何况以陛下对周女郎的痴迷他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是以对于这道传言,大雍完全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任由传扬。
枝头的迎春花开了第一束,立后前的诸项流程终于走完。
与寻常百姓成婚过程差不多的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但与寻常成婚相比又多了告期、告庙、册后、命使奉迎、同牢与合香一系列步骤。
总之立后当日从天未亮便开始忙活,直到天光完全没入黑暗才是堪堪忙完。
钟鼓喧鸣便是昭告内外皇后入宫,帷帐之内早就摆好筵席等帝后用膳。双方除去冠冕,换上常服,终于能好好吃今天以来的第一顿饭。
帝后成婚比常人还有一样好处在于无人会闹洞房。
饶是深知二人成婚也只不过是多了一层名分罢了,沈兰息今日依旧十分欢喜,翘起的嘴角不曾下来过。
待彼此落座,沈兰息扫了眼侍奉的内侍们缓缓开口:“都下去吧。”
侍立在一旁等着引导二人喝合卺酒的尚宫愣住,提醒道:“陛下,还有步骤尚未走完。”
“不必管这些。”他淡然道。与其让阿寅可能因为喝合卺酒之事而不自在,不如他主动放弃此事。
能与她成婚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他怎么可以奢望更多?
尚宫从未遇到过这种礼仪走了一半不走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是该维持旧礼,还是听陛下的话退下。
她僵在这里,还是心地善良的周皇后不忍见她为难,温柔开口:“还要做什么?麻烦你来引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