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原先想的一切说辞需要全部推翻,面对周寅,他难得有一种名为失语的状态,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
他原先是想疾言厉色斥责她一番再问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的。
但现在计划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谁都无法对这样一张脸的主人疾言厉色,皇上也不例外。但他究竟是帝王,寻常的架子还是端得出来的,于是找找舌头道:“你就是周寅?”
周寅细若蚊蝇的:“是。”声音再小些就让人完全听不到了,她的回答也让人感到无趣,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与她将话题继续下去。
皇上又明白了,长得漂亮,性格温顺,是招人喜欢。或许若他早知道这就是周寅,他会想一想沈兰珏喜欢她的可能,事也不至于此。
斥责是斥责不了了,盘问还是要的。
“你可是给孤惹了大麻烦!”皇上的语气实际上并不算重,只是严肃,但这句话一出,将那边原本好端端站着的周寅立刻吓得跪下。
“皇上恕罪!”她立刻磕头谢罪,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一颗颗向下掉。
皇上没想到自己只是一句话就将她吓成这样,他终于认识到事情与他威严与否无太大关系,周寅着实是个胆小的人。
她突如其来的一哭让皇上实在好没防备,不大清楚怎么叫她别哭。她哭起来的声音实际上并不大,甚至很是安静,但肩头一颤一颤的实在惹人怜惜。
并且皇上很惊讶于她“认罪”之快,不过仔细一想也知道她是被吓成这样。
他忍着要说“好了”的冲动继续问:“恕你什么罪?”
周寅沉默良久听起来很可怜地道:“我也不知道。”
皇上几乎要被她逗笑,这样呆板的性子竟然也有几分可爱。不过他并没有功夫与她闲谈,径直将四人为她相争之事告知,末了问她:“此事你如何看?”
他问过便锐利地逼视着周寅,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但凡她露出一丝一毫早有所知的神色,皇上便不会轻饶她,认定她是刻意勾引。
周寅听闻此事后不可思议地霍然抬眸,眼里的震惊无比真实。
皇上与她这一眼对上便恍惚起来,接着便顺理成章地相信她对此事一无所知。再看她一张脸惨白,跪都不再能跪得好,而是很颓唐地跌坐在自己后脚跟上,眼眶通红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他便有些可怜周寅了。
看来这些人请旨赐婚都是没同她说过的。
“你全然不知?”皇上问。
周寅缓之又缓地点点头,那样子让大太监都动容了。人的审美大多时候是共通的,大太监也觉得周寅漂亮,便为她此时痛苦而格外能够共情。
皇上全忘了自己也没拿她当人看,若非事情解决不了他还不会召她入宫回话,这时候又觉得儿子与臣子做得不地道了。
“那你觉得此事怎么处置为妙?”皇上问。
作者有话说:
知好色而慕少艾——《孟子》
第267章
皇上原本也不是询问周寅四人之事该怎么处理, 只是想知道在她心中四人究竟谁才是她所心仪之人。
这也并不是说他有多尊重周寅的意见,她喜欢谁他便会为她赐婚一样。他只是想借周寅之口将事情办得妥当。譬如周寅若说她喜欢沈兰珏,他便将周寅赐给沈兰珏。而回绝崔骜的理由便很顺理成章, 周寅不喜欢他, 皇上体恤人情, 自然是希望两情相悦的。
不过若周寅说自己喜欢的是崔骜,皇上第一反应只会是沈兰珏着实无用, 竟然连崔骜也抢不过, 亏他还是大雍的太子。但周寅喜欢崔骜的话对皇上来说实际上是好事, 因为太子温和,若用周寅喜欢旁人作为理由回拒,他应当是不会心生怨怼的。然而崔骜不同, 若用相同的话拒绝崔骜,他虽说怪不到皇上这里来,却可能会气得要命。
而按照事实来说, 皇上觉得周寅喜欢崔骜的可能性并不大,那样臭的性子, 哪里会有女郎喜欢他!
若周寅的答案是沈兰息或是司月两者中的一个,是前者的话那么皇上就要为周寅指定一名心仪之人了。是后者……将她远远嫁到乌斯藏国也是一桩好事,比她在这叫人牵绊的好。周寅会不会想家, 过不过得惯异国的日子就不在皇上考虑的范围之中了。
总而言之, 沈兰息不可以娶周寅。
他无权无势。论权力他比不过沈兰珏有太子之位作为依仗, 皇上便是不待见他也要因太子之位给他做脸。论势力他比不过崔骜掌军,皇上需要崔骜的助力, 自然也就尽量事事顺他的意。论身份他又不及司月便利, 乌斯藏国离大雍甚远, 可以将周寅带走再不带回。
周寅艰难忍住泣声, 嗓音微哑道:“陛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您说怎么办才好?”她果真是十分无助,甚至向皇上寻求帮助。
皇上一愣,被她这态度搞得无言,泛起微微的不自在来。他明白他的子侄们怎么会这样喜欢周寅了。
她漂亮、柔弱、并不聪明、还需要依靠旁人才能生存。若他年轻一些,只怕也要把持不住。
试问这样一个漂亮女郎依赖极了地问你事情要怎么做,谁会忍心不帮助她?
倒不是皇上如今便铁石心肠了,他的心是在一瞬间有所动摇的。但若他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周寅纳入后宫,姑且不说文武百官会如何做,只怕崔骜与沈兰珏要联手将他逼死在御座上。
想到这种后果,便是再上头的热血也都凉了。
不过她这一问皇上也明白了是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是要她拿出个什么章程来,而是问她究竟喜欢哪个。
这是皇上对周寅的宽容,他愿意给她那么一点锦上添花的选择的机会。是她漂亮而脆弱的特权,温室中的花朵得到更多优待是人之常情。
所以他难得有耐心地改换言辞重新讲一遍:“孤的意思是这四人之中你更中意哪一个。”
周寅脸上尚挂着未散的泪痕,眼睫凝着未落下的泪珠,被这一问之下问得呆在当场。她一副被这句话完全砸晕的懵然,反应过来后脸一下涨红。绯色从脸上蔓延向下,到耳根,到脖颈,斗篷未掩盖住的地方皆飞红霞。
一个人怎能羞涩至此。
皇上大开眼界,大太监也大开眼界。
周寅讲起话来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
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什么?
“你喜欢谁你都不知道?”皇上将眉头皱紧,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答案,他心中所思所想完全没用,当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周寅慌乱而匆促地摇头,看上去的确是不知道的模样。
“周寅出身低微,怎敢如此奢望?”周寅神情落寞,完全不似作伪,“大家对我好,我将大家当作挚交好友,从未有过半点私心。陛下,周寅可以对您发誓。”
她眼眸中似乎含着一泓秋水,泛起的波光涟漪让人动摇。
“所以您方才问的话,实在是难为周寅了。”她口中喃喃,失魂落魄,看上去这事对她的冲击极大。
皇上没想到她从未想过此事,暗叹诚然是他的子侄们自作多情不争气。人家女郎出于礼节露出些温柔,他们便前仆后继地一猛子扎进去了。
皇上从未对周寅的说辞产生任何怀疑,仿佛她说什么在他那里都被判定为真。甚至于皇上都没发现这回事。
他往常是十分多疑的性子,这样反常却未被察觉。
周寅这里没答案,皇上原先计划的路便走不通了。他这一趟召周寅入宫,除了得知她诚然是个漂亮女郎以外便没有任何进展。
四个人还在等他答复,皇上想想就烦恼。这事拖着一直不解决,他便一日安宁不得。但周寅如此,他也不知道该要她做些什么好了。
在这场荒唐之中,处于最中心的周寅反而是最无辜的一个,实在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且先回去,旁人若问起你今日之事,你切记只字不要向外提。”
周寅认真答应下来。
“退下吧。”皇上疲惫道。
“是。”
待人将要退出门去皇上忽然想起来今日是周寅的生辰,他向来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这时候心中却难得出现些诡异的惭愧来。
“一会儿你去孤的内库中捡些东西送到谢家去,权当孤为周女郎庆祝生日。”皇上吩咐道。
“是。”大太监应承道。
……
另一面谢府实在热闹,热闹的来源是王雎与王栩的那位父亲,王大人。他来谢家提亲并不能算是一件顶顶稀罕的事。依周寅的品貌,谢大人与谢夫人早就做好了提亲门槛被人踏破的准备。
但……王大人实在荒唐!
周寅没有长辈,如今被接到谢家长大,就算是半个谢家人。自然,谢家是完完全全将她当作自己人的。
而议亲之事本该是由家中主母做主相看,王家来的却不是王夫人,而是王大人。
男女有别,谢夫人不好与王大人单独商议,还好谢大人这时候已经回来,于是三人一道议事。
谢大人向来不苟言笑,议事时本就皱着眉头,这会儿听明王大人来意后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来人,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您能否再说一遍,大约是我听错了。”他说完惶惶不安地与一旁的夫人交换了个惊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