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人被高阁笼罩,只见其上卷帙浩繁,典籍浩如烟海,让人不得不生出敬畏之心。
在躬行楼中,哪怕没有明文规定,来者也会自觉收敛,在其中保持安静,这来自于对知识的敬畏。
谈漪漪本是陪着周寅来打发时间,到了这里不由觉得自己不看两本书不太好。
二人既在一处,倒没必要连看书也要一致,保持自己的兴趣才是。
周寅指指楼上,对谈漪漪耳语:“漪漪,我上去瞧瞧,晚些时候来寻你。”
谈漪漪耳根被她因说话呼出的风灼得发热,不自在地点点头。
周寅柔柔笑笑,提裙上楼。她向上走时上身端正,裙边泛起微小的涟漪。
周寅似乎并无目的,在排排书架前走走停停,不时驻足,神情虔诚地望着架上的书。她偶尔小心翼翼地取下架上书籍,十分珍重地翻阅,漂亮的眼里总有沉思之色。
一路边行边看,到七楼时她终于选定要看之书,是本封皮泛黄的旧书,上书《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
周寅便在书架下翻起书来。不似方才寻书时那样粗看,她这时看得认真细致,嘴唇无声开合,显然是在边看边跟读。
不知看了多久,她肩头微动,以为是谈漪漪来寻她,抱书毫不设防地回头。
“是你……”周寅一双明眸微张,即便吃惊声音依旧轻柔,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入人心中。
王雎凤目专注望她,她今日参加拜师礼妆扮隆重,更加好看。但失神不过一瞬,他从怀中将洗净的帕子取出递还给她。
周寅看到他时便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与之保持距离。她一手拿书,另一只手将帕子接过,冲他轻轻点头,算是收下。
她清澈而懵懂地望着他,什么心思都写在眼中,意思是还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王雎读懂她眼神,深感牙痒。然而他还有后招,于是静静望着她道:“恭喜你今日拜入魏夫子门下。”
周寅拘谨地向他答谢:“多谢。”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精巧无比的黄花梨木八宝镶嵌盒递给她。
周寅不解:“这是?”
“礼物。”王雎惜字如金。
周寅忙摇头拒绝,甚至显得十分惶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请您拿回去吧。”她显然被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意吓到,二人还没熟到赠送礼物的地步。
王雎显然对她这反应早有预料,突然阖眼扶额,摇摇欲坠,像是病了。
周寅似乎不明所以,担忧地望着他轻声问:“您还好吗?”
王雎空出的手去扶书架,眼越发闭紧,面露痛苦之色,张口欲言又止。
周寅被吓了一跳,稍上前两步,面上忧色深深:“我做什么能帮到您?您在这等一等,我去叫人来。”
王雎听她要叫人,便一下子能说话了,声音微哑:“无事。”
周寅这才停下要去叫人的步子,秀眉紧蹙。虽未曾言语,但一双翦水秋瞳中仍是紧张兮兮。
王雎终于松开握著书架的手低声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今日尚未好全,刚才方才头一下子针扎似的疼,捱过去就好了。本想早些还你帕子,也因为这事牵绊,到今日才能来见你。”
周寅想到什么,顿时自责,眼眶一下子红了:“都是因为我……”
王雎看她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当即阻止:“不是。”
周寅憋着泪看他,再开口就要落泪了。她难得看起来执拗,水汪汪的眼分明在说就是她自己的错。
王雎一叹:“我太弱了。”
周寅眼中晶莹剔透的泪滚了一滚,欲泣非泣的样子叫人心生怜意。她含泪困惑,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雎为她解释,微垂的凤目含了笑意,不让周寅看见:“淋了场雨就病了,是我不行。”
周寅听他妄自菲薄,很贴心地帮他解释:“不是……”但她又不知该怎么找补,干巴巴地不知如何是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很让人想欺负她。
王雎抬眼,眼中笑意全无,瞳若琉璃般澄澈:“你若有愧,便将礼物收下。”
周寅懵住,像是在思索有愧与收礼物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王雎别过脸去,云淡风轻:“我从未被人拒绝过。”他非要让她收下礼物似乎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被人拒绝。
周寅思考片刻,还是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王雎撑额:“头又疼了。”
周寅:“啊?”
“收下。”王雎抿唇,“别让我头疼。”
在周寅纠结之际,王雎不由分说地牵起周寅的手腕,将木盒硬塞入她手中。
周寅刚被他牵住手腕便要挣扎,索性不过一瞬,接着她便看着手中木盒发愁:“王……”
王雎打断她:“你看的什么书?”
周寅很有礼貌地拿起书对他晃晃,让他看清书名。
王雎眉头一挑,是挺意外,没想到她看的竟是佛经。
“女郎还是一心向佛。”这话自然不是出自王雎之口,在他之后,王栩噙笑看着二人,笑意不达眼底。
王雎听到声音便已收敛神情,转过身来。
王栩便看向他,开口叫道:“大哥,好巧。”
王雎神情淡漠:“借书?”
王栩笑着摇头:“借你身后女郎一叙。”
周寅看上去尚在茫然之中,眨着眼看二人你来我往,她手上的那本《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愈发显得与此时此刻格格不入。
“王二郎君。”周寅不知该作何反应,行了个礼。
王栩上前,与王雎齐平而站:“周女郎,好久不见。”
王雎重新转回身面向周寅,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袖手立在一旁。
周寅轻轻颔首,站在这里很不自在。
王栩大大方方,由着王雎站在一旁看,当没这么个人。他笑笑,竟是说出了和王雎同样的话:“恭喜女郎今日拜入魏夫子门下。”
周寅局促地点头:“多谢。”她雨露均沾,态度公正,对二人说的话一模一样,甚至连神情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王栩同样开门见山,递了只盒子来:“贺你为太苑一员。”
王雎静静看着,等周寅反应。
周寅一视同仁地摇头:“请拿回去,我不能收。”
王栩丝毫没有被人拒绝的尴尬,也不收回手:“不止是贺礼,也是谢礼。上次你借我光我还未谢你。”
他说罢似是无意间一瞥王雎,假意表示自己与周寅之间往来密切,令之知难而退。
“小事而已,不必谢的。”周寅忙道。
王雎突然开口:“别逼她做事。”
第30章
王栩发笑:“大哥这是在……多管闲事么?”他刚开始说时话中还是满满笑意,说到最后脸上笑意乍收,挑衅意味十足。
王雎不冷不热:“她不想要,不要逼她。”
王栩面上重新带笑,只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并不开心:“想不想要,不该由你来说。”
二人同时看向周寅,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央,虽然谁都未开口,但显然是要她做出选择。
周寅怯生生的,看看王雎,又看看王栩,才收回视线,最后软软开口央求:“可以不要吵吗?”
王雎与王栩俱一僵,各自稍稍偏过头去,倒也听她的,没继续针锋相对。
周寅垂下眼睫,却并未在二者之中做出取舍,而是轻声细语地怪罪起自己:“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吵架。”
她低着头,说着说着轻轻吸了吸鼻子,方微哑着嗓子继续道:“请不要生彼此的气,是我的错。如果要怪罪的话,请怪罪我。”
王雎与王栩齐齐无言,竟鬼使神差地相视一眼,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再各自瞥开眼去。
他们从没遇到过攻略目标一直在自责的修罗场。
周寅先向王雎道:“大郎君。”她声音又轻又柔,像世上最佳的丝缎,哪怕紧握在手中也叫人捉不住。
王雎低低应了一声。
“多谢你为我说话。”她表达谢意时总是无比真诚,一双眼纯稚地看着王雎,“是我胆怯,不敢直言,才连累了你。”
王雎难得有机会与她四目相对,待看入她眼里,反而被她眼神中的单纯所照得自惭形秽。她真心实意而他另有所图。哪怕他如今只是出于攻略目的而接近周寅,但见她一片纯善之心,他不由对她心软。
然而长久以来的攻略经验还是让他越过心中杂念坦然与她对视,他一瞬有些恍惚。
王雎回过神想对她说些什么,周寅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面向王栩了。
王栩握着方盒的手指泛白,足见他手上力道,他却依旧保持风度,面上笑意不减。他以为周寅在二者中选择了王雎,即便如此,作为攻略者为了以后的攻略机会着想,他也不能立刻离开。
然而周寅却又转向他。
她并不是弃他而选择王雎,这个事实让他从本能的失落变得快乐。
大约是因为刚刚眼中含了泪,周寅的睫毛上尚有些湿漉漉的。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专注地看向王栩:“二郎君。”
王栩回应:“我在。”他情绪被她挑起,竟然开始在心中期待她要说什么。他几乎立刻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拧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