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诗蕴若知道了怎么还肯救她兄长?
林夫人早已被养得失去思考事物的能力,此时只会嘤嘤哭泣。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吊唁,好在在灵堂前怎么哭都不显得过分,来客只当林夫人深情忠贞,倒也不认为有多异样。
林诗蕴也不去安慰她,由着她哭个痛快。
越是这样,林夫人反倒老实下来,认识到自己当真失去倚仗,不敢再说些惹林诗蕴不快的话来。
及至申时,宫中来人吊唁。是两波人,一波是晋陵公主派人,另一波是三皇子沈兰息派人。好歹都是宫中遣人出来吊唁,给足了林家面子,让女郎当家的林家不再让人小觑。
诸如怀着傅大儒心思这样的人见林诗蕴与皇家有些干系,一时间也都踯躅,不敢再如傅大儒那样大剌剌上门,多少要收敛些。
到傍晚人少了些,林诗蕴拨冗去水榭探望周寅等人。
周寅与谈漪漪正两眼亮晶晶地一左一右簇拥着摘下幂篱地戚杏,求着她讲详细些是如何惩治傅家父子的。
许清如笔下虽写着什么,却也不难看出注意力同样被吸引了去,耳朵竖起。
戚杏被挤在二人中央,向来端庄大气的脸上难得浮现霞色。她薄施粉黛,眼中含着包容的无奈。束发玉簪水色盈盈,手中梅枝古劲铮铮。
她眸光流转,见着林诗蕴如见救星,开口:“诗蕴来了。”她过去与林诗蕴并不怎么熟稔,但经过今日一事林诗蕴做事实在很合她口味,二人也算是共患难了一遭,倒一下子亲昵许多。
果然周寅与谈漪漪的目光暂时被林诗蕴吸引了去,让戚杏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实在不大擅长将故事讲得惊心动魄,因为在她看来收拾那父子二人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周寅与谈漪漪却对此很感兴趣,缠着她问东问西,细节都要到位,还一起激动地要她再演示一遍。
怪幼稚的,也怪可爱的。
许清如见林诗蕴来,手下一停,正好写完。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将自己写好的东西送过去,也不需要林诗蕴领自己的情。
倒是周寅轻盈地迎上去问:“阿蕴,你怎么样?受欺负了吗?”她自发地关切握上林诗蕴的手,小心翼翼地上下检查起她来。
林诗蕴陡然被她握住双手,手上的体温传到心中,温热得让她不太适应。
“我没事。”她顿了一顿说道,“有戚杏在,她很厉害。”心悦诚服。
许清如一翻白眼儿,捻酸刻薄道:“只有戚杏厉害呢。”
林诗蕴便看向她,并不生气:“都厉害,辛苦了。”
这样平静的回答反倒让许清如不好意思再阴阳怪气下去,她与林诗蕴本就没有什么大仇,天生合不来罢了。
此时她略偏过头去道:“你家中人实在太多,丧仪过后可裁撤许多减少开支。”
她一停又解释道:“不是嫌弃你家穷,只是这许多雇人的开支全然可以省去,很没必要。”
林诗蕴认真听着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许清如轻哼一声:“今日我去你家后院转了一趟,偷奸耍滑者不少,这也是人多的坏处。此时不太显,再过两日有你好受。”
林诗蕴定定站在原处,被周寅握着手,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不知道该怎么接许清如这话。
反倒是周寅松开林诗蕴的手,自然而然地到许清如桌前轻轻糯糯道:“虽是难题,清如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许清如被她恭维得欣喜,拿起桌上纸一扬:“我将你府上人分了三四一组,各组做什么皆已安排好。迎来送往、端茶倒水、挂幔守灵、烧纸添油等等皆有定论,够你应付丧仪了。至于后来摆席如何还要再安排。”
周寅转过头去看向林诗蕴,狡黠地冲她眨眨眼。
林诗蕴会意,向这里走来,诚恳道谢:“多谢。”她今日一天说了比过去到昨日还要多的谢谢。
许清如将纸交给她,欲言又止。
林诗蕴直觉敏锐,看向她问:“怎么?”
许清如犹豫了犹豫,直言不讳:“我也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论理说这是你的家事我不该插手许多,而且你我关系并不好,你也可能会并不相信我的话……”
林诗蕴默默看她,等她下文。
“你家中有人贪墨严重,我与谈漪漪合计过后发现大约是你家管家有些问题。虽不知你家过去是谁在管家,但实在……有够烂的,府上大权看似握在那人手上,实际上买入卖出契约签字皆是你家管家。府上有这么多人与他不无瓜葛,还有丧仪只不过一天,花销大得让人不可思议。”
许清如斟酌着道,谈漪漪也从戚杏身边离开凑上来跟着点头附和。她与林诗蕴关系也不够密切,陡然插手人家家事已经是被给足信任,现在还要说人家用了多年的管家的不是,着实有些没界限了。
二人说罢看向林诗蕴,有些紧张。
林诗蕴垂眸思索颔首了然:“我知道了。”
许清如对她这反应不满:“你就只有这个反应么?”
林诗蕴想了想说:“我并不信他,我会仔细查看账目,询问上下,从中找出异常好将他处置。”
谈漪漪兴奋地将账簿挪来道:“我已经找出几处异常,你可以瞧瞧,他做事好隐蔽,不仔细看真是天衣无缝。可惜时日太短,不然我能帮你更多。”
许清如张张嘴,没想到林诗蕴如此果断,同时对她的信任感到不知所措。
“我。”林诗蕴说不出肉麻话,“谢谢。”
周寅软了声调,如海棠醉日:“阿蕴的意思是她不信管家,更信我们,是不是?”
林诗蕴目光挪到水榭之外:“……嗯。”
作者有话说:
虎:善于解读内心的心灵导师
第95章
送走众人, 林诗蕴沉默回到灵前,跪坐于蒲团之上,难得有脑袋放空的出神时刻。
灵堂中寂寂, 百炬耀耀。她眼底倒映烛火, 火苗失了颜色像是冷冷清清的秋水。她出神的时候很短, 很快便恢复原状,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方才许清如给她的纸张。
林诗蕴缓缓将手摊开, 将纸张展开, 其上是娟秀俊逸的小楷, 内容充实详尽,一看便是用心书写。
她略覆眼睫去想纸张的来源,许清如。
过去她因家中事情所缚, 不愿与任何人接触来往,生怕她们被自己连累,索性不去理会任何人。除了周寅以外, 她如今想来,自己并不了解春晖堂中的其他人。
对许清如她也略略有些印象, 她以为她是很讨厌自己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嘴硬心软。
林诗蕴心中陡然浮现出这么个词,指尖在纸张上轻轻摩挲, 心中升腾起些与场景并不相符的笑意。
还有戚杏与谈漪漪, 她过去从不知道她们还有这样大的本事, 也不知道她们这样善良,分明与她没什么交情却还愿意前来助她。
想到最后总离不开两个字, 周寅。
在阿寅问她是不是与家中干了几十年的管家相比更相信她们时, 她第一反应便是那是自然。
她们有相同的性别, 面对相同的大环境, 在一处上学,有一样的愿望,她为什么会不相信她们而去相信一个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男人?
也不得不承认是她们陪她度过最难熬的第一日。纵然她性子沉稳,但年纪却并不大,哪怕凭借强大意志将一切安排,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茫然。然而经她们这么一趟,她却看清未来该如何走。她要尽快掌握林家,然后回春晖堂念书去。
接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只是需要劳心费神一些。
过去她将春晖堂当作暂避家中之处,现在发自内心觉得那里很好。
然而在第二日林诗蕴以为她们该回宫中去时,却在天蒙蒙亮又听说有客来吊唁。她跪坐在蒲团上回头看去,隔着重重天光只见女孩子们就站在堂外,姿态各异。
林诗蕴跪坐一夜,双腿发麻,此时毫不讲究地扶着棺木大大方方起身,颇惊讶地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你们怎么来了?今日不该回宫么?”
许清如见她手上还拿着自己昨日写得纸张,咽下刻薄的话,将嘴一撇道:“还不是公主。”
戚杏解释:“公主昨日分别遣人到我们家中言明春晖堂乃是一体,不该放下任何人不管,说等你家事处理完再一同入宫。”
谈漪漪在一旁配合点头。
周寅软乎乎地靠着许清如站,冲林诗蕴羞涩地笑,像是沾了胭脂的春水般盈盈动人。
许清如比她稍高些,此时被她靠着不敢乱动,只对着林诗蕴警惕道:“我们都还没用早食,你该不会不管我们吧?”
林诗蕴貌似在考虑要不要管。
许清如睁大眼,不可思议:“你竟然还要再想想!”
林诗蕴罕见地露出个细微的笑弧,虽然微不可查,却诚然是笑了的:“好。”
谈漪漪目瞪口呆,小声凑过去对周寅道:“阿寅,她是笑了么?”
许清如同周寅挨得近,同样听到谈漪漪这话,眼角不由抽抽。
只听周寅声音清透:“啊,很好看。”
林诗蕴命昨日受罚后一瘸一拐的管家下令备饭,自己带着女孩们往水榭走。她走得尚不太顺溜,周寅上去扶着她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