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她身后合拢,液晶屏上的数字继续往下跳动。
她继续往节目现场走。
推开录制大厅的那道门,瞬间回到了这一个月来几乎天天置身其中的场景,世界仿佛在刹那间灿然生动。丁浩轩不在,郑飞扬一个人在电脑前上蹿下跳的不知道在折腾什么,见她进来使劲挥挥胳膊嗷了一嗓子就赶紧接着赶工;俞诚在冷着脸跟白薇交代事,神情是显而易见的严峻;沈昌宏也不在,车模却放在他的座位边,大概是临时有事出去。
一片临近汇报演示之前的忙乱景象,喧闹却也熟悉而温馨。杜诗怡唇角轻轻弯起,连日来的忙碌好像都被治愈。她想,等沈昌宏回来,也该跟他讲讲一般智能车比赛的赛场规则了。
***
然而沈昌宏一直没有回来。
快要两点的时候,杜诗怡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微微拧起纤细的眉。
车模在这里,人却不在,很显然不可能是跑去楼上测试。那在这一周最重要的高潮即将来临的时刻,还能被什么绊住脚呢?
微信也一直没见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眼下也联系不上人。杜诗怡心下思量,却也做不了更多的事,她自己的工作已经差不多收尾,索性端起杯子往茶水间去,打算在冒着大太阳出门去比赛场地前喝杯冰可乐。
***
这个时候,沈昌宏正在茶水间。
杯里的咖啡早已冷掉,他却根本没去管,脸上表情是一种趋向于习惯的麻木,一声不吭地听着电话那头唾沫横飞:“昌宏,你别不上心,这是千载难逢的事,看看干丰,看看泰合,多少人千方百计求着一个接近她的机会,你直接近水楼台,多好的契机!”
沈昌宏一动不动。
“你就寻个时间跟她提一提,沈砚能给的我们全都能给,也不用她做什么,只要她在沈砚和我们之间表个态!一旦她站在我们这里,董事长一定会动摇,事成之后条件随她提,一切都好商量!”
“我看你和她处得不错,跟她一组你不是也很高兴吗?正好,你——”
“不。”
这一声太平静了,以至于电话那边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过神,意识到这个向来温和顺从的少年竟然在清晰坚定地表达反对时,惊愕地差点摔了手机。
“你说什——”
这句话没能说完,被沈昌宏打断了。
“能跟她一组我确实高兴,但不是为了拉拢。”
“我这几年,也从来不想和砚神争。”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一阵风扑过来,把茶水间的门吹得哗啦一响。
沈昌宏猛然回头,看见了抱着杯子站在门口、眼神极其复杂的杜诗怡。
***
沈昌宏带杜诗怡去了华元总部大楼深处。
“坐吧,这边偏僻,基本没有人来的。”他轻声说。
杜诗怡什么都没说,拢起裙子在台阶上坐下,打量了一下四周。
很安静,也很隐蔽,确实是对华元极为熟悉的人才能带出的路。
她不说话,沈昌宏却撑着头开始一句一句地往外蹦,像深埋地底压抑了太久的泉。
他的第一句就石破天惊。
“我和华元董事长同一个家族。”
这种话被他的语气说得一点气势都没有,反而是侧头去看杜诗怡,有点局促,有点不安。
杜诗怡颔首:“我猜到了。”
沈昌宏惊讶:“什么?!”
“很早之前听丁神提过,关于华元接班人的传说。”
“可那个说法早在三年前就停止了……”沈昌宏喃喃,“因为太多沈姓员工因此被误会,太多的怀疑被证实是莫须有,后来就没什么人提了。”
“但总有例外不是吗?”杜诗怡说,“其实这样的局面,也未尝不是沈董想要看到的形势。毕竟,继承人试炼,不暴露身份才是第一要务。”
沈昌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上上周。”杜诗怡轻声说,“实验屋燃气异常报警的那一天,世研部一二把手以身涉险,你的表现不像是面对才认识不久的人。虽然当时大家都在为沈工和徐工担心,但是眼神,还是不太一样的。”
“那么早啊……”沈昌宏愣住,继而感慨,“不愧是诗怡啊。观察力太优秀了。”
杜诗怡问:“你早就认识我?”
沈昌宏微笑:“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砚神有一个白月光。”
“两年前,公司团建,地点是在城郊附近的青陵雪山。砚神从不参与这种活动,那次居然破天荒地去了,所有人都在打趣追问他为什么来,他本来一直不说,后来不知怎么从衣袋里掉出一张照片,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美得让人一瞬间忘记呼吸。照片落在雪地上,他赶紧捡起来,像是弄掉了什么珍贵的宝物,周围人愣愣地看着,然后听到他说,她之前一直想去雪山看月亮,说了好多次我们都没有凑成时间,现在她不需要我了,可是我还记得那场没有完成的旅行,想来看看雪山的月亮。当时大家都很震撼,因为砚神在我们心目中是最顶尖最厉害的存在,我们都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他这样低到尘埃,但是砚神说——”
“不,最顶尖的是她。她比我厉害。”
“所以华元员工说看我眼熟……”
“多半也是因为这个了。”沈昌宏点头,“从来没有人能让砚神说那么多话,又是一个据说比他还要厉害的漂亮女孩,所以大家印象都很深刻。不过亲眼见过那张照片的人倒是不多,估计是当时站得离砚神比较近的人吧。”
杜诗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没有就这段往事再问下去,转而另起了话头:“你的身份,圈里其他人可能也有点猜测了。”
“嗯?”
“谁告诉你我不吃青椒?”
“当然也是砚神。”沈昌宏说,“这个倒是我无意中听到的。去南城的前一天,我去医院探望过叔公一次,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砚神在院门口下车也往这边来,我听见他在跟人打电话,‘青椒不要放了,她有忌口’,“嗯,喜欢吃的我发你邮箱”。你没发现景园的饭桌上一点青椒都没有出现过吗?所以我就知道了。”
“知道这个的,除了和我一起入校一起过来的那些人,就是沈砚。”
“你大学不在国内读,不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能是从沈砚那里知晓。结合你的姓氏,很容易让人想多。”
沈昌宏若有所思:“也没关系。反正华元的大局基本上已经定了。”
两人沉默下来,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各怀心事。过了一会儿,沈昌宏回过神来笑了笑:“刚才说到哪儿了?”
这些年的隐藏看似轻易,但沈昌宏清楚,他的身份之所以能顺利地瞒那么久,是因为大众的目光现在基本已经不在那个被定性为传言的说法上停留。而传言之所以是传言,是因为直到如今,没有一个家族后辈曾被华元董事长在公开场合带在身边过。
那些怀抱野心与热望、想要越众而出搏一个远大前程的沈氏子弟,似乎真的只存在于外界的想象里,在现实中一直悄无声息。
“那是因为他们都失败了。”沈昌宏静静说,“华元在业界何等地位,想要执掌它,需要无比强大的实力和心性。我们这一辈里,没有天才。”
“甚至,就连华元一开始艰难起步的时候,家族里也多是不看好的声音。其实叔公早年一直和家族相处得不算愉快,也就是近些年才缓和了一些。”
他耸耸肩,忽然笑了一下:“其实,叔公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家族里的人继承华元。”
杜诗怡眼眸动了一下。
她道:
“高管。”
“没错……”沈昌宏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一直都在华元高层里选人接班。”
“你猜的到吧。”他说,“砚神。”
“世研部一把手,当世顶尖的技术实力,永远冷静强大的行事风格……”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就像是为这个位置而生的。”
杜诗怡平静道:“但有很多人不愿意吧。”
“是……”沈昌宏再次意外,定了定神,才继续往下说,“董事会里,三分之二都不愿意。”
“华元内部分为三个派系,一派人和董事长一样重视技术水准,支持沈砚接班;一派人主张还是应该从家族里选;还有一派,他们拥护董事长‘高管继承’的方针,却希望那个人不是沈砚,而是他们自己。”
他嘲讽地弯了弯唇:“其实,哪怕是主张从我们家族里选的那派人,也希望华元掌权的是他们自己。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外姓人,不够名正言顺,所以需要一个沈家人立在前面,做明面上的皇帝、实际上的傀儡。父母地位边缘没什么助力、又侥幸得了叔公几分青眼的我,真是最好的人选了。”
沈昌宏看着杜诗怡笑了:“但是,我也不愿意啊。”
“我最开始接触代码,只是因为想多掌握一种金融分析工具,那时候,如果有R语言从旁帮忙,对大盘局势的判断能减少很多阻力,看出人眼不易察觉的趋向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