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本没什么主意,听到清词语调舒缓,有条不紊说的甚是有理,慢慢镇静了下来,又犹豫道:“可我已答应了你舅母。”清词后悔一时心软,没让萧珩来了。
“母亲明日便随意指一事推脱了罢。”清词耐着性子劝,“咱们困于内宅,消息不便,也让世子在外面打探一下韩家的消息。”
王氏勉勉强强点了头。
清词费尽唇舌安抚了王氏,又服侍她睡下,才带着知微出了文晖堂,只觉身心俱疲。
已是夜色深深,冬夜北风朔朔,激起刺骨的冷意。两人都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沉默地走在回安澜院的路上,偶尔有残雪在脚下咯吱一声,知微叹了一声,打破了这过于安静的气氛,:“表小姐也挺可怜的,嫁了这样一个夫婿。”
这世间女子命运,大多身不由己。清词也叹了口气,一日尚算得晴朗的心情荡然无存。
*
两人回去后,清词才知萧珩去了前院书房,
知宜道:“世子说是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嘱咐夫人不必等他用饭。”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形,清词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便进了净房洗漱。
待坐在妆台前通着发,她看见那个靛蓝荷包,忆起今日答应师兄的事,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纭儿如今该安心了罢?谁知一拿起,荷包轻飘飘的,清词顿时大惊失色。
她四下找了一番,并没有见到荷包里的玉佩,便唤知宜过来问:“还记得师兄要我带给纭儿的玉佩吗?不见了。”
知宜忙帮着一起找,两人找了半日,依然一无所获,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知宜艰难问:“夫人您不会是这一路丢了吧。”
清词找累了,倚着拔步床的栏杆皱眉苦思,却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顿时深感有负宋蕴之之托,连知宜问要不要摆饭,都恹恹地摇了摇头。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她的沉思。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枚白色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
“呀,正是这个。”她惊喜抬眸,萧珩站在她面前,挺拔的身躯遮住了大半灯影,清词看不清他的神情。“多谢你,怎么在你这儿?”
“我从地上捡的。”萧珩默了会儿,才开口:“是阿词你的玉佩?”
他一字一句问得很慢,似乎在哪个字音上顿了顿,只是孟清词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只是伸手自然而然去接那枚玉佩,随口道:“一位故人之物。”
哪知在她指尖刚触到温凉的玉面时,萧珩在空中虚抛了一下,玉佩落在了他另一只手里,他徐徐地问:“哪一位故人?”
清词默了默,她与萧珩两人,甚少对彼此究根问底的时候,一方面是双方内敛克制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似是一种有意无意的回避,长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不言而明的默契。
说来好笑,他与她,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却始终不敢去触碰彼此真实的内心。
如今萧珩这样问,令孟清词有些为难,因要说清楚,便要提到顾纭,从而不可避免地提到嘉阳公主和睿王。
她不想对萧珩说谎,或找借口搪塞他,但她也不想与他提起关于顾纭的事。或许,以萧珩的性格,若她请求,他会帮她救出顾纭,可她倔强地,就是不想欠他这份情。
她踌躇的时间太长,看在萧珩眼里,便解读成了一种变相的拒绝。
闻针可落的静寂中,萧珩将手中的玉佩放在桌面上,玉质与大理石的桌面相碰,轻而微脆的声音的声音重重落在清词的心里。
她垂头犹豫的这一刻,萧珩伸手扶着她的下颔,微微抬起她的脸,迫她直视着他的眼。
清词这才发现萧珩眼底如冰霜般的冷意。
她心思何等玲珑,一瞬间便已明白自己的迟疑已造成了萧珩的误解,想要开口解释,偏又没有筹措好言辞:“我......”
萧珩心底蓦地一沉。
他知妻子虽心思敏感却性情坦诚,不然也不能与妹妹相处这般好,方才在想到宋蕴之的一瞬间,他确实有些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在往外书房走的路上,心绪已渐渐平静,他想,清词视宋蕴之视为兄长,兄长馈赠,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一块玉佩而已,无关紧要的小事,若是妻子这么说,他愿意选择相信。
然而,妻子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对宋蕴之的维护,又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从未怀疑过妻子对于婚姻的忠诚,可他始终不确定她心之所向。
第四十四章
萧珩今晚似格外的偏执, 他俯身靠近,这一让开,身后的烛光光晃在了清词脸上,有些刺眼, 再加上萧珩按在她下颔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她下意识地长睫轻颤, 抿紧了唇。
他的眸光审视地锁住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变幻,嗓音不寻常的平静,漫不经心地道:“夫人不想说, 想来是无甚紧要,这种品相国公府不知凡几。”
“萧珩不会委屈你, 夫人捡好的戴吧。”
边说着,萧珩另一只手手拿起玉佩, 似乎要随手掷出去。
清词急切之下便要伸手去夺:“给我!”
妻子这一瞬间发自内心的焦急刺痛了他的眼,萧珩忍不住笑了一声,心中酸涩至极, 结发至今,他自问待她至诚至重,然他这个夫君在她心中仍比不得宋蕴之,此刻只觉自己一腔心血错付。修长的手扣住了她的手,一根一根抚摸她纤细的手指, 呼吸沁凉,洒在她的耳畔, 却无关旖旎:“原来是夫人的心爱之物。”
似喟叹似嘲讽。
清词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住,她缓缓站直身子, 不敢置信道:“你在试探我?”对于萧珩的误解, 她已经在认真地思考该如何解释清楚, 然而枕边人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试探她,却让她心底发寒,不能接受。
从文晖堂回来,本因王婷小产一事,她情绪已有些伤感低落,此刻因萧珩的这份不信任,她鼻子一酸,拼命压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不住质问他:“萧珩,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人?”
如今想来,中午萧珩的一脸深情仿佛是个笑话,而她,竟然差点就信了!
萧珩也知今夜自己罕见的心烦气躁,此刻急需理智回笼,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的情绪下,他叹了口气,忽觉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良久,他淡淡道:“阿词,你若不想解释,便这样罢。”言罢,别过眼,硬起心肠不看妻子的眼泪,大步朝外迈去。
话音一落,清词脑中顿时“嗡”地一声,眼前的桌案,床榻,照壁灯都成了虚影,泪水也潸然而落,重重地砸在手背上,也激起了她一直压于心底的意难平,她哽咽着脱口而出:“你疑我,你对我,便是一心一意吗?”
萧珩此刻站在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夜风如刀,刮过他的脸,只觉血肉生疼,然而这痛沅远比不上心里的翻江倒海。妻子的哭声将他的心揉成了一团,那一句质问又让他心字成灰,原来在她眼里,他萧珩的真心亦不过如此!
萧珩只略停了停,却未回头,修长的腿便迈出她的视线。
*
晨起,孟清词头痛欲裂。
昨晚萧珩再未回来,她落了半夜泪,也不记得何时睡去,此刻只觉眼睛又涩又痛,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肿了,嗓子也如被烟熏了一样,一出声都吓了自己一跳,起身更是头重脚轻,一步一步如踩在柔软的绵堆上。
重生之后,她其实已在心底预演过无数次与萧珩分开的情景,自觉便是到了那一刻,也可云淡风轻地洒脱面对,然而真到这一刻,便是一场负气的争吵,一点一点细微的痛便从心底蔓延到每一寸肌肤,就连骨髓的缝隙都是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她又高估了自己。
知微和知宜面面相觑,也不敢如往常一样和孟清词说笑,谁也不知昨晚两人怎么回事,明明黄昏时分,两人携手回来,还是你侬我侬的甜蜜,谁知就爆发了新婚至今最大的一次争吵,不欢而散。
世子不知说了句什么,便让夫人难过了半宿。
知宜心中倒有些隐隐的猜测,只孟清词这个样子,也不能问。
想到年下诸多琐事,清词勉强起身,一小口一小口的用了半碗粥,那米没什么滋味也就罢了,入了口却似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只让她心烦欲呕。
清词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了。
刚净了手,用浓重的粉将眼底的乌青遮了大半,便听外面有小丫鬟急急进来禀报:“武宁侯府世子夫人上门拜访,已请到了花厅。”这是她昨晚的吩咐,武宁侯府若遣人来,第一时间先把人送到她这里。
清词涂着唇脂的手顿了下来。
气极反笑。
要是没记错的话,秦氏的月份比王婷还要大一些,萧珩这舅母真是可以,她知小姑子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却怕孟清词因与王婷有嫌隙阻拦,而萧珩因了孟清词的枕风不肯出力。只是,她自己的女儿是宝,人家的女儿便是草吗?
但是这一招虽然卑鄙却有效,至少切切实实拿捏住了清词。
清词淡淡问:“世子如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