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什么.......”已经半凉的燕窝入了口,知宜耳边是孟清词漫不经心的口吻:“我和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散了,何必再赔上好好一条人命?”
如石破天惊,知宜惊惶抬头,看着孟清词,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您.......怎能这般想?”
孟清词今早的情绪格外落寞,而这种心情无人诉说,顾纭不在身旁,只能对着生性沉稳的心腹丫头吐露一二,何况,说服了知宜,知宜才能甘心情愿地去把事情做好。
“世子他另有喜欢的女子。”她语气平淡,似说着毫不相关的事。
“您怎么知道?当真吗?那也......那也不能.....”可怜的知宜一早被灌了这么多信息,显然无法消化。
她想说,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但转念一想,世子是小姐的枕边人,小姐必是知道了什么才如此说。一时又想说世子喜欢别的女子又如何,便是纳进了府里,如何能越过了小姐,但她又替小姐伤心,不由得眼圈发红。
一向有条不紊的知宜难得卡了壳。
清词轻声道:“你们是我从青州带来的,若是我离开定国公府,你们必是要随着我走的。”
“小姐。”知宜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那我们怎么办?”
清词叹了口气:“莫哭,我早有打算,只是如今还不到离开的时候,但若是一旦有了子嗣,那便真真麻烦了。你忍心你家小姐我,就这样看着世子与别人恩恩爱爱吗?”
“好妹妹,我做不到的,那样我活不下去。”她沉声道,因前世,她便是这般郁郁而终。
“好。”知宜沉默半晌,似下了决心,“我去熬药。”
“小心些,别让旁人看到。”
“嗯。”
不多时,知宜端上熬好的药,还有一瓶药丸,“夫人,大夫说了,现熬煮的药药效最好。这些药丸是实在来不及时服用的。”
孟清词垂头盯着冒着热气的碗,水面仿佛浮现出沅远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恍惚听到那稚嫩的嗓音一声一声问:“娘亲,你不要我了吗?”“娘亲,沅沅很乖......”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滴落在碗里。
抱歉,沅远,这一世,我注定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清词端起碗,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心底深处蔓延到舌尖,她拒绝了知宜端过来的蜜饯,疲惫道:“你先下去吧,我歇会儿。“
“药妥善收好,此事先不要和知微说,她是个沉不住气的。”
“我明白。”
知宜轻手轻脚收拾好才出了屋子,阖上门时,她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孟清词支肘倚在圆桌旁,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脸颊苍白到透明,唇毫无血色。
她忽然意识到,虽然夫人说得云淡风轻,但实则,她的难过,是深入骨髓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青石板上蔓延的水,沁着透骨的凉意,隔着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膝盖早就没知觉,身体不受控制的下沉,她想呼救,甫一张嘴,便有雨落入口中,灌得她说不出话来。
顾纭心中无限悲凉,千心万苦走到如今,却要折在这不知所谓的女子手中......
“啊“的一声,顾纭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手摸向自己的膝盖,却触到厚厚的裹伤布,试着动了动,如针扎般的疼痛细细密密冒了出来。
“乐芸,乐芸?”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顾纭费力地睁开眼,触目所及亦是熟悉的青纱帐顶,她转头,便见拈红小步走过来,一脸关切:“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不枉我烧了这几日香。”
她絮絮说着,一边端了药来:“趁热喝上,好得快些。”
顾纭微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头虽是晕的,但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人也恢复了清明,她启唇问:“姐姐,我睡了几日?”
拈红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
她扶着顾纭倚在靠枕上,先让她喝了药,才问:“你是怎么得罪了侧妃,这次竟被罚得这般狠?”
顾纭苦笑了一声。
纯属无妄之灾。
那日她为王爷缝补衣衫时,院中分明无人,侧妃第二日从宫中回来,没过多久却知晓此事并因此大怒,光天化日之下,本来最坦荡不过的行为,被有心人诬陷是她刻意勾引王爷,任她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
不知为何,自她去岁入泊心院起,侧妃便对她颇多忌讳,不许她在身旁服侍,更不愿她出现于王爷面前。她看着镜中自己刻意装扮的平凡面容,庆幸这与她的本意不谋而合。
宫中三年,她深知,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女子,美貌是最大的优势,也是不幸的源头。红颜易老,而帝王恩宠如浮云易散,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一个个鲜活如花的生命,不过盛放一时,便无声无息地枯萎在寂寂深宫里。也因此,她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步她们的后尘。
然而,侧妃却是不信的,也或许,她无所谓信与不信,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发落她。
“姐姐信侧妃的话吗?”顾纭抬眸,淡淡问道。侧妃说得太不堪了,什么眉目传情,欲拒还迎,攀高枝儿等等,孙琳娘这般说的时候,院子里一半的丫头看她的眼色就变了。
有时她奇怪,明明都是熟读诗书的女子,清词与之却是天壤之别。
“别人呢,我许就信了,丫鬟的出路,无非就那么几种。我却是知道您的,必无意于此。”拈红见她虽人醒了,面色仍然苍白如纸,唇更是淡得一丝血色也无,这一场大病,整个人又瘦了不少。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她自是知道乐芸有意遮掩自己的容貌,这姑娘并无攀龙附凤的心思。
她心下怜惜,替顾纭愤愤不平:“谁这般乱嚼舌根子?”
顾纭眼波悠悠一转,她知道是谁,倚翠一直称病,那日其实是在屋里的。
秋夜寒凉,青石板跪久了凉气就沁入了膝盖,半夜又下了雨,她被淋得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倚翠撑着伞从她面前走过,似不经意地道:“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仗着有那么一二分手艺,便敢勾着王爷过来瞧她。可笑!王爷记得你是谁呢?
顾纭抿唇,心中几番思量,拈红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又与倚翠不和,此事是万万不能与她说的。然而,若是就这样如了倚翠的意,以后自己在泊心院便会更加艰难。
“那日是姐姐为我求情了吧。”她压下心思,感激地握住拈红的手。
“别,别,我可不敢居功。”拈红摆了摆手。“也是巧了,府里两位主子一个不在,一个病着,若不然,侧妃怎敢这般嚣张!”
从拈红口中才知道,因皇陵忽然塌了一块地方,王爷便被派去检看了。而王妃自入了寒,这些日子身子一直忽好忽怀,些许小事皆不敢去烦扰她。
拈红收拾了碗,笑道:“说你运气不好呢,也不全是。那日你晕倒后,侧妃嫌晦气,正要借此把你挪出院子,却赶上了两桩事。”
她拍了拍手:“一桩是扶芳馆那位有孕了,一桩是公主府的华蕊姐姐却来了,说是要接你过府,帮忙指点一下府里绣娘的刺绣。”
拈红甚是佩服华蕊,不愧是先皇后亲为公主挑选的掌事宫女,对着当日泊心院那般兵荒马乱视而不见,对着侧妃跋扈不卑不亢,三言两语之间,硬生生在侧妃眼皮子底下保住了乐芸,也顺便让王妃得知了此事,正赶上太医来府里为曲夫人诊脉,当着华蕊的面,顺便给乐芸开了药。
“若不是这药,你且还得多遭几日的罪呢,因为太医来得及时,膝盖也保住了,日后好好将养,便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几日公主府上常遣人来看你,吃的用的送了这许多。”拈红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子礼盒,“喏,你瞧,都在这儿了。你是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入了公主的眼,若是被公主留下,也算是跳出了这火坑。”
“只可惜咱们不能在一处了。”拈红笑道。
顾纭垂眸,有泪意浮上眼底,是阿词结下的善缘吧。在那样狼狈的时刻,她曾心灰意冷地想:就这样结束一生也未尝不可。这一路,她走得太过艰辛,太过疲惫。但至少,上天让她与阿词重逢,知道她过得很好,此生足矣。
及笄之年,惨遭家变,本是不幸至极,但她又何其有幸,有心有灵犀的挚友,有生死不渝的恋人,还有如拈红这般的好姐妹。
阿词从未放弃过她,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呢?
*
萧珩进了镇抚司,便见顾子琛歪在他的座位上,长腿搭在大理石桌案上,甚是自在。
萧珩屈指敲了敲桌案。
顾子琛冲他挤了挤眼,又上下打量了番,拖长声调道:“神朗气清,红光满面,临简气色甚好啊。”
“你来得正好。”萧珩凉凉瞥了顾子琛一眼,不急不徐道:“前些日子镇抚司追缴了一批兵械,然兵部账上,这批兵械未出库房。此事非同小可,需得细细查探。
“我昨日才与老尚书提了一嘴,不想今日就把你派来了。”
顾子琛怪叫一声:“临简,你公报私仇!”
“不为此事,你一大早来做什么?”萧珩讶异瞥了他一眼,颔首道:“看来兵部的确很闲。”不待顾子琛反驳,一锤定音:“你既来了,此事就由你负责罢。回头我与老尚书说一声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