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滢做男子装扮,一身月白夹袍,清秀的脸庞带着几许如释重负的轻松,看着眼前美景,她有些怅然:“这蒹葭秋雪的景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了。”
还是闺中时,与密友游玩,曾流连于京中四时景致,吟诗作赋。自嫁了人,她便再没有这般闲情雅致了。她的心思,用在了为赵麒打理后院的中馈,约束争风吃醋的妾室,应对宫中婆母关于子嗣的责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机械而麻木,她早已忘了自己亦是有血有肉,有着喜怒哀乐的人了。
她早知赵麒的寡情,亦不奢望白头偕老,但身为他的妻子,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家族的期望和对赵麒的失望中,如履薄冰地寻找微妙的平衡,原以为便是他君临天下,她的一生也便是如此了,可人生际遇难料,赵麒刺出的那一剑,勾销了过往的夫妻情分,却给了她解脱。
清词问:“不知崔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崔滢沉思片刻道:“原以为皇上便是不杀我,我的余生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如今既托你之福,有了这个机缘,我便先四处走走,看看这大周山水,我不敢自夸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琴棋书画多有涉猎,针黹经济也略通一二,我不信自己无以谋生?”她粲然一笑,眉目之间,可见昔日名满京华的才女风致。
清词点头,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崔滢。
“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程仪,还请姐姐勿忘推辞。”她按住崔滢的手,恳切道:“还有一封信,姐姐若是暂无落足之处,可执此信去姑苏晴鹤书院寻谢山长,她的名字,想必姐姐也听说过,以姐姐的才学,谋个教职不是难事,当然,去与不去,全在姐姐自身,姐姐往后的人生,皆由自己掌控。”
崔滢垂眸,心中感慨万千,只是曾经的一念之善,不想清词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半晌,她将匣子交给侍立在旁的凡霜,屈膝行礼:“妹妹和世子的大恩大德,崔滢铭记于心,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凡霜噙着泪,跪下磕了个头,感激道:“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谢夫人。”
清词侧身避过,扶起崔滢,叹道:“皇上并无意为难姐姐,妹妹也只是顺势而为,姐姐不必如此。”想起崔滢话中提到萧珩,面上不禁微露诧异之色,涉及祈王,此事她最不想牵涉的便是萧珩,这里还有萧珩什么事儿吗?
崔滢抬眸,恰留意到她一闪而过的惊诧,不禁讶然道:“难道妹妹竟不知,是世子将我从火中救出的么?”
清词的确不知,心中存了疑惑,但这于崔滢,总归是一件好事,遂嫣然道:“如此可见,姐姐必是后福绵延之人,愿姐姐此去一帆风顺,愿你我再有相见之时。”
“多承妹妹吉言。”崔滢再次谢过,与她告辞,便带着凡霜登舟而去。
清词遥遥望着主仆二人的身影,直到在浩渺的雾气寒烟中消失不见,才转身朝马车走去。
萧珩今早陪她前来为崔滢送行,但两人交谈,他多有不便,遂只在马车旁等候,见妻子上了马车,他翻身上马,便要护送她回府。
清词想起崔滢方才的话,从车窗探头,娇声道:“你上来,我有事问你。”
谁知萧珩听了亦是茫然:“我何时救过她,?”到如今他都没有仔细看过崔滢的样子好不好?
清词抿唇看他。
萧珩的求生欲立刻拉满,苦思冥想,蓦然想起那日他冲入火中,似乎是将一个受伤的女子扔给了赵麒,莫非便是崔滢?依稀记得后来赵剑向他禀报过,只不过回府后,他满心满眼都在清词身上,再者,赵麒所做之事,他无法迁怒崔滢一个弱女子,因此早将此事抛之脑后。
清词听完忍不住噗嗤一笑,讷于言而敏于行,是萧珩的风格,随即心中感动,庆幸萧珩的无心之举,给了她回报崔滢的机会,也给了崔滢新生。
她柔声道:“谢谢你,萧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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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半年后, 肃州。
清词收起手中谢山长的来信,凝眉不语,山长在信中道,洛长欢至今仍无消息, 钱塘洛家亦在四处寻他, 她虽相信以他的智慧和身手, 这世上能困住他的人不多,却控制不住自己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为今之计,只有求助萧珩, 他曾执掌锦衣卫,便是如今在锦衣卫仍有心腹之人, 若说天下还有谁能寻到洛长欢,非锦衣卫莫属。
可以萧珩对洛长欢的心结, 她该如何开口?况且,此次北戎勾结了柔然大举进犯,双方军力持平, 战事已胶着半年,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顺利,萧珩近来一直住在军营里,她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肃州的春日来得晚,三月底的料峭春风仍是带着寒意, 将衙署后院一树将开未开的梨花吹得零落满地。
萧珩迈进后院的月洞门,便见孟清词正站在后院的梨花树下出神, 风将她的衣袖和裙角吹得纷飞,她葱白的手指捏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身为她的枕边人, 萧珩知道她心中所虑何事, 以阿词的性情, 一日不知洛长欢的下落,一日便不能安心地在他身边。
他不想她的心中记着别的男子,尤其是这男子曾令她心动到想托付一生,他亦不确定,若她再见到洛长欢,尤其是这种情形之下的洛长欢,会不会再一次因他犹豫,为他心软。
但他不能剥夺她选择的机会。
清词听到脚步声回头,便见萧珩不知何时在她身后,看着她的目光深邃,隐带思索。
她掩下眸中思绪,温然一笑:“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
萧珩并没答她的话,垂眸,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信笺上。
清词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咬了咬唇,正要开口,便听萧珩出声道:“阿词,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待她问,他已拉她上马:“去了你就知道了。”
清词虽不知何事,却能感觉到萧珩今日周身泛着一股疏离沉冷的气息,遂沉默着任他带她出了衙署,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到城北的一所青砖宅院前。
他抱她下来,对她笑了笑:“阿词,进去罢。”
清词目露疑惑,萧珩的举止今日处处透着怪异,便连此刻他的笑容都透着勉强,忍不住担忧地看向他.
但她确信萧珩不会害她。
萧珩伸手,将她的鬓发抿了抿,忍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温言道:“我今日在衙署和将领们议事,护卫都留在这里,无需担忧。”
来肃州已半年,边城民风淳朴,百姓又知她是定国公府的家眷,对她极为尊重,是以她便是去学堂授课,身旁亦不过带着白露和一二护卫,闻言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好。”她朝他俏皮眨了眨眼:“我瞧着你走了再进去。”
萧珩翻身上马,俯首凝视她一瞬,才侧转马头离去。
清词直到进了院中,见到那轮椅上的白衣男子,撞入那含着温柔情意的桃花眼,才蓦然明白了萧珩的意思,一时怔在那里。
她打量着那熟悉却苍白的昳丽容颜,又看了看他身下的轮椅,泪水夺眶而出,扑过去颤声道:“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洛长欢无奈道:“阿词,你别这样摸我,我会忍不住的。”
清词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么?不过触到他的腿仍在,才松了口气,她仰脸看他,又问了一遍:“你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长欢眸光复杂,看着眼前这一张自己日思夜想的娇颜,看着她为他满面焦灼,良久,他答非所问:“阿词,若我从此无法再站起来,你会陪在我身边么?”
他看着她珠泪滚滚,半晌,她低声道:“会,我会陪你寻医问药,直到你好起来的那一日,但,”她咬了咬唇,“只能是以朋友的身份,照顾你,陪伴你。”
她深深吸了口气,歉疚道:“很抱歉,是我背弃了承诺,没有如约等你。”这期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并不是借口,只是历尽周折,终知此心未改。
洛长欢闭了闭眼,他的阿词,还是这么善良而纯真,是他错过了她啊。
哪怕萧珩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一瞬间,他还是抑制不住对他的嫉妒之心。可晚了便是晚了,错过便是错过,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洛长欢再睁开眼,蓦然用力,在清词含着泪的怔然眼光中,缓缓起身,走到院中花坛旁,朝她弯唇一下,眼眸倒映春日阳光,无限风流,他悠悠道:“我骗你的。”
一股怒火直冲到头顶,她咬牙道:“很好玩么?”她捏了捏手指,此刻恨自己没有武艺在身,不能冲过去揍他一顿。
清词眼神中明晃晃的杀意洛长欢瞧得出,他摸了摸鼻子告饶道:“我如实招来。”
原来洛长欢回到师门,才知自己的师傅竟离奇惨死,当此情形,自是追查凶手为要,但追查到最后,即将水落实出之时,和他同一天进入师门的师弟将他囚禁,他才知,师弟才是那个杀了师傅,叛变师门的人,起因不过是一本武功秘笈。
但这本武功秘笈并不在师傅身上,师弟由此便怀疑到了他,是以将他设法骗了回来,又用药令他失了武功,严刑拷打折磨他,只为让他说出秘笈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