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主子今天意外的配合,怜雪很是欢喜,笑道:“姑娘总算想明白了,这还是喝了药,病才能好得快些,也能早些进宫......”
刚说到这里,却听清词冷笑了一声,倦倦道:“头疼,别说了,下去罢。”她不敢再劝,收拾了碗便出了屋子,却听院中有人道:“黄公公,您今儿怎么过来了?”
她皱皱眉,迎了出去,见院中进来几人,当先一人面白无须,看穿戴,应是宫里的内监,忙行礼道:“公公。”
黄公公倨傲地抬了抬下巴:“许姑娘可是在这里?”
怜雪应了声,便见黄公公甩了甩拂尘,道:“奉太后娘娘懿旨,宣许姑娘至启祥宫觐见。”
“可姑娘还病着呢。”怜雪忍不住道。
黄公公睨了她一眼:“无妨,咱家带了轿子来。”说着挥了挥手,道:“去请吧。”
清词咽下苦涩药汁,正倚着迎枕闭目养神,便听到院中的一番对话,不由想,尚未册封呢,林贵妃便以太后娘娘自居呢。
耳边听到怜雪犹在为她争辩,黄公公的态度却极是强硬,她坐起身,走到门口,淡淡道:“怜雪,别说了,过来为我梳洗。”
“还请公公稍等片刻。”
......
清词不知林贵妃因何事突然命她进宫,但进了启祥宫,她在院中立了足足一盏茶功夫,也并未被召见。
太阳升到了正中,五月的阳光竟有些刺眼,清词本就在病中,站得时间长了,愈发头重脚轻,堪堪撑不住的时候,正殿里头出来了个宫人,神情极为冷淡,道:“娘娘的偏头痛犯了,现下没时间见姑娘。听说姑娘写得一笔好字,还请姑娘去偏殿抄几篇佛经,为娘娘祈福罢。”
说完,也不待她答话,便腰肢一扭,当先引路。
偏殿里,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显见得是早就准备齐全的,那宫人硬梆梆道:“皇上待娘娘一片纯孝之心,还请姑娘务必虔心抄写,过会子我来取。”
清词垂眸,恭声应道:“是。”便走到案前,跪坐下来,执笔抄起佛经来。
她眉目柔和,一手簪花小楷娴雅婉丽,宫人盯了半晌,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才走出屋子,喝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孟清词的态度无疑是极为虔诚的, 因她每抄一句,心里头便随着默诵一遍,为千里之外的顾纭默默祈福。
纭儿的身孕已是九个月了罢,上一次通信的时候, 还是年节后, 她说起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惊奇, 那样内敛的性子,字里行间都溢出了喜悦,让她也不由对这个小小的生命, 起了期盼的心情。
曾几何时,遥远的时光里, 她也曾有过这样殷殷盼望的时候呢。彼时生沅沅时的情形,在记忆里早已模糊, 但痛苦而难捱的感受残存,是以她自上船之后,闲来无事便抄写佛经, 祈祷顾纭和腹中孩子平安。
心里忽然痛了痛,手下的笔尖一颤,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清词收回心神,又有些忐忑,赵麒即位, 以他阴晴不定的性情,不知会如何对待同胞手足?
赵恂于她, 是无关之人,可于顾纭, 却是荣辱系于一身。
因了赵恂, 她忽然想到嘉阳公主, 自她去了江南,与公主只在年节之时偶有来往。进京之后,她听说嘉阳公主因淳熙帝病逝而哀毁销骨,无法起身,但她自己都身不由己,也无法与公主取得联系。
但她内心隐约有一种感觉,公主并不是会允许自己放纵于悲痛的人。
她抄了半日,手腕已是酸痛至极,不知不觉已过了正午,这个偏殿似被人遗忘了,连杯水都无人送进来。
此时有些明白了林贵妃的意思,人家唤她进宫,不为召见,而是为了敲打她的。
清词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这时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开了,方才的那个宫人进来就问:“姑娘抄了几页了?”
清词指了指案上放着的一沓熟宣。
宫人拿手翻了翻,不甚满意地皱眉:“大半日才写了这么几张,娘娘是要供在佛祖前,怎么能够呢?”
“既如此,这些我先拿走,麻烦许姑娘再抄几页罢。”
门又被阖上,清词支着额头,想着这就是宫里的手段,上头罩着冠冕堂皇的大义,内里见不得光却能磋磨人,而她,今后,许便要在这样深深的宫闱里消磨掉余生,琢磨女人的心思,争夺一人的宠爱,提防人心的暗箭。
她并不敢往下深想,因如今的日子,对她而言,是走一步算一步,漫无目的,多想一分便觉了无生趣可言,于是她叹了口气,又提起笔,一字一划抄写起来。
但她原先病就未愈,前些日子连药都故意不用,今晨不过用了半碗粥便喝上了药,在启祥宫的院子里又站了有小半个时辰,滴水未进强撑到现在,胃里早就隐隐作痛,只觉头晕目眩。
在又抄了一页后,清词放下笔,手放在额头上,便摸到一层薄汗。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有人步履匆匆进了院子,听到众人跪拜请安,是赵麒来了么?她摇了摇头,与和他在一起相比,她宁愿呆在林贵妃这里抄佛经。
*
启祥宫正殿宫门紧闭,母子之间爆发了自赵麒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赵麒下朝便听身边的内监禀报,林贵妃将孟清词召进了启祥宫,但人进了宫却一直未出来,当下眉眼便冷了几分。
自己的母妃他最了解不过,她原就不喜他对孟氏的执念,为此母子之间冷战数月,后来是母妃让了步。自己身边定有母妃的人,是以母妃才得知近些日子他频频出宫,便借着难为孟氏,来发泄对他的不满。
可如今已非昔日,君王岂能受制于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他环视了一下周遭跟着的人,想着也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说来有些可笑,赵麒唇边泛起一线嘲意。身为淳熙帝的妃妾,母妃只盼集父皇专宠于一身,可换了儿子,又希望他雨露均沾,不对任何一个女子动情思。而他如今,对孟氏兴致未消,倒隐隐约约有些明白父皇年轻时的心情了。
滢娘不是不好,只是作为妻子,端庄有余,灵气不足,未免无趣了些。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他不欲与母妃起争执,母妃出了胸中郁气,也便将人放了,但孟氏身子弱,性子清高傲气,一旦顶撞了母妃,今日定会吃些苦头,是以当内监问他是否去御书房时,他毫不犹豫道:“启祥宫。”
......
果然,一进启祥宫,得知孟清词已抄了大半日佛经,赵麒心下不虞,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昨晚软硬兼施,连哄带威胁,才令这看似温婉实则倔强的小女子柔顺了些,方才府里禀报上来,孟氏今晨似是有些转圜,用了药也进了食,但母妃这么一折腾,这一番功夫又付诸流水。
虽心思急切,赵麒一进殿,行礼之后,先开口关切问道:“听说母妃的偏头痛又犯了?”
林贵妃摁了摁额角:“每年都得犯的毛病,那些太平药吃着絮烦,也没什么用处。”
赵麒劝道:“还是唤太医来瞧瞧罢,再者,朕如今已登基,母妃既安心了,素日里多歇息保养,这头痛也能好一些。”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问道:“母妃召见了孟......许氏?”
林贵妃似笑非笑“嗯”了一声。
赵麒陪笑:“许氏规矩尚未学好,这会儿进宫并不妥当,母妃若是寂寞,不妨唤滢娘前来陪伴。”
“滢娘宫务都忙不过来,本宫岂能没眼色打扰她?”林贵妃意味深长地瞥了赵麒一眼,漫不惊心地了话题:“近些日子朝事可顺?”
“因父皇薨逝,朝政确有些动荡,如今已渐入正轨。”赵麒简短道,自来后宫不涉政,是以他不想与母妃谈论朝中之事,兼之记挂孟清词,只恳切道:“滢娘事多,府中侧妃整日闲着也是无事,朕这就命她们入宫来侍奉母妃。”
“本宫瞧着许氏很是可心,又何必折腾她们呢?”
赵麒讪讪:“许氏身子弱,近些日子又染了病,朕恐她非但照顾不了母妃,反而添乱。”
林贵妃奇道,“许氏就这般娇贵?”
“本宫也不与你兜圈子了,听说皇上近来忙得很,白天里上朝,晚上回府安慰佳人,可还记得如今是什么时候?”
“先皇尸骨未寒,你便这般耽于美色!可堪为人子,为人君?”她厉声质问。
“那个许氏,哦,孟氏吧,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本宫同意你将她从江南带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荒废政事,冷落妻妾的,若是这样,本宫索性做个恶人,赐她三尺白绫,也省得你以后为了她,不知做出什么事体来。”
赵麒冷哼了声:“母妃将朕当成什么人了?”他压下心中烦躁,勉强温声道:“母妃放心,朕不是那些个昏君,孟氏亦是知书达礼,日后相处长了,母妃定会喜欢她。”
“母妃且先歇下,儿子这便将孟氏先带回府,免得母妃烦心。”说着,他迈步朝外走去。
“站住!”林贵妃喝道。
“母妃还有何事?”
林贵妃声音发颤:“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皇上就要忤逆本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