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眼见那血色已洇开,觉得这人也太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忍不住白了萧珩一眼, “这还没事!”
萧珩受了这一记眼风,心里却更是欢喜, 他垂下目光,便看到她乌发覆着玲珑小巧的耳垂, 青色衣领下露出一段如玉雕般洁白无瑕的脖颈。
过往旖旎风景,于这一刻是清晰无声的诱惑,萧珩喉结滚动, 不由自主抬手,想去抚摸那莹润滑腻的肌肤。
便听清词沮丧道:“可能是裹得松了,重新敷罢。”说着伸手来解他衣领上的扣子,又忽然停住。
在龙泉寺照顾萧珩时,因两人还是夫妻, 并未有那么多避讳;白日里萧珩没有意识,她也自然而然地为他换了药, 但如今……在萧珩的目光下,她抬手理了理鬓发, 不自在道:“我使人去寻大夫。”
萧珩咳了几声, 更添了虚弱之色, 他淡声道:“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实则都快好了,阿词无需担忧。”他薄唇抿起,似有几分不喜,“再者,我也不习惯用陌生的大夫。”
清词抚额,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这样一副矜贵挑剔的少爷脾气。
但她其实自己都未察觉,于内心深处对萧珩不自觉的迁就,因终究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管,只得取过伤药,默不作声地拉开萧珩的衣襟,重新敷了药,又换上干净的纱布。
然而,在触摸到萧珩身上累累伤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今日见到的萧珩,瘦削,萧索,憔悴,已经和她记忆里的他不大一样了。
清词也是白日里上药的时候,才发现萧珩身上添了累累伤痕,尤其是后背一道伤,正正在后心上,她动了动唇,有心想问是因何受这样重的伤,又欲言又止。
“多谢阿词。”清词若是此刻抬眼,便会发现萧珩嘴角一直噙着浅浅笑意,似乎极为享受。
“好了。”待将几处渗血的伤口又细细处理了,清词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正要起身,手却被萧珩轻轻握住,明明他看上去也没用力,可她试着挣脱却徒劳无功。
清词敛了笑意,抬眸看向萧珩。
两人目光对峙,见萧珩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她的语气冷淡了几分:“世子莫非忘记了?你我已然和离。”
然而萧珩只是深深看着她,不知是错觉与否,她甚至在他的眼底感受到一份深刻的哀痛,而萧珩接下来说的话更令她睁大了眼。
“阿词,我有事与你说。”萧珩缓缓道。
“前尘往事我已悉数记起。”他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清词身上,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在清词离开的这一段时间,他反复推想,于两人如今的现状,若想挽回她,他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将所有的事都放在心里,况且,迂回不是他的风格,清词心地柔软,又因他伤重而产生怜悯之情,此时两人之间氛围正好。
“阿词,上一世我回来得太晚,以致与你阴阳两隔,是为毕生憾事。”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上,“今生,我来找你了。”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
“我们曾有一个女儿,她叫沅沅。”说到这个孩子,萧珩的眸光温柔得要滴出水来,“她是个非常聪明又非常活泼的孩子,你不知道她有多么让人喜欢。”
前世清词去后,沅沅是他一手带大的,既当爹又当娘,一颗心全在这个酷似母亲的独女身上。他自然感觉到清词此时刻意的疏远,然而,她是极疼爱沅沅的,临去时,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个孩子。想必,沅沅的一切,应是她关心的罢。
“沅沅,”提到沅沅清词目中果然泛起了水光,她腩喃念着她的名字,有些失神。
旋即她平静下来,唇角勾起,似嘲似讽:“世子来此,便是为了与我再续前缘?”
他道:“阿词,随我去肃州,我们重新开始。”
“肃州战事如何?”她忽然问。
萧珩从容一笑:“我给北戎找了点事做,此时他们后院起火,断然不敢主动进攻。”
上一世,在那般艰难的情形下,他都能于九死一生中反败为胜,这辈子,他更有把握,能早日彻底终结与北戎的战争,他要带她去北境,让她见到他的另一面,与她一起分享胜利的荣耀,前生所有的遗憾,他要一一弥补。
孟清词却觉得萧珩疯了。
她越听越怒,用力将手抽出来,盯着他道:“所以,身为主将,你就这么抛下三军,只身来此?”
“萧珩,你置我于何地!”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这还是那个克己冷淡的萧珩吗,那个时时刻刻将北境安危,家国大义放在己身喜好之前的萧珩吗?
“既然你我之间,都已与上一世不同,你凭什么笃定,别的事不会发生变化!”
萧珩,你的理智呢,你的清醒呢?
“阿词,我来到这里,便是在最清醒的情形下,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萧珩含笑道,他坐起身,将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儿拽入怀里,伸手抚了抚她因怒气而泛着红晕的脸颊,才将自己的下颔轻轻放在她的肩窝上,温软入怀,馨香满鼻,是空缺了一块的心,再次充盈。
我一生从来都是国为重,家为轻,然这一次,我只想想遵循自己内心最忠实的意愿。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阿词,这一次,我们一起陪着沅沅长大,再不留遗憾。”他道。
“你先放开我。”熟悉的男子气息里,清词一僵,加之萧珩用力,她只觉透不过气来,而萧珩的异常也让她有些害怕,忍不住挣扎起来,“你先放开我。”
萧珩的回答是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垂。
清词怒气翻涌,再也忍不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这一推开,便又碰到了萧珩胸口的伤,清词便见着那白色中衣透出一点深色来。
然她这次硬起了心肠,转头给了萧珩一记响亮的耳光,才深深吸了口气,退后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萧珩。
两人之间的气氛随之一冷。
清词的脸色如冰,她一字一字道:“萧珩,若这是你的弥补你的爱意,孟清词承受不起。”
“不要再和我提前世,更不要再提沅沅,你不配!那只会让我后悔遇见你。”
“明日你便回肃州,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一次,她再无一丝犹豫地转头离开。
他听到门外知微轻轻唤了声“姑娘”,随即听到她带着怒气的声音:“让赵剑明天早上立刻过来,就和他说,再不来,他主子就没命了。”
萧珩伸手抚上那被她打过的地方,她的力度并不重,可夫妻两载,他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思及此处嘴角不由翘起。
第一次在他面前不再掩饰本性的阿词,还真的很凶很凶。
阿词,你尽可把怒气发泄在我身上,这是我欠你的,这笔账,我用余生慢慢偿还,可肃州,我是必要带你回去的。
我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
清晨,阳光洒在窗棂上,萧珩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姿态优雅地用着清粥,他神情温煦,眉目之间尽是柔情。
一大早就被知微唤进来的赵剑见到萧珩如此,吓了一跳。
他再三确认这是如假包换的世子爷后,才小心翼翼道:“世子,您这是......”他没敢说出口的是:烧傻了不成?
却见萧珩摇了摇头,放下羹匙:“不及她亲手煮的粥美味。”只眼前是不用想了,先把人哄去肃州,再论其他。
赵珩探头瞧了瞧,不过是一碗白粥而已,这都能喝出花儿来?忽然想起年前在龙泉寺时,夫人曾为世子煮了几日粥,因每次都会有富余,他自然也会分一碗,就是普通白粥的淡而无味。
然世子的表情,却如当日食的是琼浆玉液。
萧珩今日心情甚好,好到尽管自己也没有多少时日呆在苏州,却有闲心关心下属的终身大事,他笑问:“你与那小丫头如何了?”
提到知微,赵剑嘿嘿一笑。
虽未互明心意,可知微对他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和软,再者,夫人前些日子不也松了口,待他从北境回来,便要好好清点筹备他的聘礼了。
赵剑如此神情,萧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拍了拍赵剑的肩膀,以示嘉许:“好!既如此,索性一起回肃州罢。”
于他而言,这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了。
赵剑本应欢欣鼓舞,然他今早亲耳听知微说起昨夜两人相处情形,不免觉得世子乐观得有些早了。
这些日子他随侍夫人身侧,再加上一个知微,对孟清词的脾性也算是有了了解。若说之前,只是觉得她虽娇弱却秉性坚强,然这半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夫人离了世子后的随性妄为,胆大包天他算是见识到了。最要紧的是,夫人再未提起世子,似乎已将这个人彻底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于是他忍不住问:“您和夫人......”
萧珩微微一笑,甚是胸有成竹,赵剑没说出口的话被噎在喉里,他便见着萧珩走出门,冲着院门前正在扫地的一个小厮,态度和蔼道:“烦请帮忙寻一下沉先生,教书画的那位。”说着便塞了一角银锭到小厮手中:“辛苦小哥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