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风,论身份,你争不过康王。”
“论样貌嘛……你打算拿什么去跟康王争呢?”
那轻蔑的声音如钉子般狠狠地刺在了方明风的心窝里,令他痛不欲生。
又像是被人从后方推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方明风觉得周围一片黑暗与阴冷,将他彻底吞没,让他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的喉头充斥着一片腥甜味。
一口鲜血从喉间呕了出来,薄唇被鲜血染红。
“明风!”英国公夫人大惊失色地喊了出来,心疼至极,“快……快去请大夫。”
她担心儿子,忘了手里的碎玉佩,那些玉佩的碎片脱手而出,掉了一地,也无人理会。
周围的下人们乱成一团。
方明风恍若未闻,径自往外冲去,身后英国公夫人颤声喊道:“明风,你要去哪里!”
他要去找康王算账!方明风跌跌撞撞地往府外走,门房以及其他下人们手足无措,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阻拦他,直到西北方传来了一道洪亮威仪的男音:
“来人,把世子给本公拿下!”
一道着宝蓝色锦袍的身影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来,那男子年届不惑,形貌粗犷,留着络腮胡,身材结实魁梧,冷冷地注视着方明风,双目湛湛有神。
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小厮气喘吁吁,方才他见世子打伤护卫跑了出去,就赶紧跑去通禀国公爷,幸好还来得及。
“是,国公爷!”护卫们连忙对着锦袍男子抱拳领命。
护卫们再不迟疑,大着胆子上前拦住了方明风,下手一点也不克制,把他的双臂牢牢地钳制住了。
“放开我!我要去找楚佑!”方明风的心头被怒火与妒火所占据,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挣扎着,那布满细疤的左半边脸狰狞异常。
英国公皱了皱眉头,一挥手,护卫们立刻意会,强势地把方明风给拖了下去。
“……”英国公夫人看着儿子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没敢为儿子求情。
英国公沉沉的目光又移向了英国公夫人,注意到她裙边散着几块玉佩的碎片,便多看了一眼。
“国公爷……”英国公夫人赶紧挪了一步,长长的裙摆挡住了那些碎玉佩。
英国公完全不想听她废话,直接打断了她:“怎么样?”
英国公夫人紧张地咬了咬牙,背后沁出了一片冷汗,烦躁、愤然、压抑的情绪盈满了胸腔。
她佯装镇定地低声道:“你让我去顾家,我去了,康王也来了……如你所愿了。”
最后五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一双秀目愤愤地瞪着英国公,身子气得微微颤抖着。
过去这几天,不仅是方明风过得压抑,英国公夫人也是一样,就像是一夕之间天地陡然倒转了,她的枕边人变成了一个让她觉得可怕的陌生人。
她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让她去顾家让人平白羞辱一场!
幸好,她这次去,也不是一无所获,好歹,她拿回了玉佩……
英国公夫人眸底掠过一道异芒,丰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仰首直视着英国公的眼眸,又道:“方怀睿,我们的儿子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你可高兴了、满意了?”
方怀睿目光如刀般刺向英国公夫人,寒气四溢,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决。
复杂至极的情绪汹涌地划过方怀睿的眼底,最后余下了浓浓的失望。
他重重地甩袖,往外书房方向走去,只丢下了一句:“庾氏,你没事别出门。”
这句话等于是给英国公夫人也下了禁足令。
“……”庾氏浑身抖如筛糠,又羞又恼。
她想追上去,但多年的教养让她放不下身为世家女的骄傲,终究没动。
她的脸涨得通红,感觉周围下人看她的目光似乎带着刺。
“砰!”
英国公府的大门紧紧地关上了,将府内的喧嚣紧闭其中,令外人不得窥探,却是阻断不了外人的八卦心。
今日英国公夫人去得实在是张扬,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方家去顾家下小定的事,现在英国公夫人抬着小定礼败兴而归,让人不得不猜测是否顾家拒绝了这门亲事。
照理说,婚事能够走到小定这一步,那肯定是两家早就在商议婚事,不可能是英国公府莫名其妙地上门提亲。
尤其康王的突然闯入,让这件婚事更是充满了话题性。
接下来的几天,京中众人不由猜测纷纷,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热闹,更有好事者跑去英国公府试探口风,可惜英国公府闭门谢客。
不少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期待着康王与英国公府之间会不会上演什么抢婚的狗血戏码。
作为舆论中心的英国公方怀睿闭门三日后,终于出府进宫。
他没有上朝,而是被内侍一路领到了东暖阁。
“大皇子殿下,事情已经办妥了。”
方怀睿低眉顺眼,郑重地对着御案后的人抱拳行礼。
角落里点着一盏香炉,熏香袅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醇厚的檀香味。
御案后,一袭大红锦袍的楚翊悠然而坐。
第071章
平日里楚翊都是一身白衣如雪,今天罕见地穿了一袭大红色的衣裳,衬得他肌肤越发白皙,昳丽无双。
明明是牡丹般雍容的大红色,却被他穿出了一派月白风清、与世无争的气质。
他修长的手指间正在把玩着一把短剑,动作潇洒敏捷,又给他平添几分潇洒不羁,周身萦绕着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息。
烧着炕的东暖阁内温暖如春,但方怀睿宽高的额头一点点地沁出冷汗,密密麻麻,魁伟的身躯绷直。
他曾经历过战场的磨砺与朝堂的动荡,也算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但是在面对大皇子的时候,竟被压制得有点抬不起头来。
方怀睿一动也不敢动地维持着抱拳的姿态,时间似乎被放慢了。
“噌!”
那把短剑出鞘一寸,银色的剑刃寒光闪闪,那细微的声响如雷击般回响在方怀睿耳边,他脖颈处的汗滴越发密集。
楚翊淡淡道:“很好。”
他的声音清朗如古琴,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又意味不明,不知道是在说这把剑很好,还是在说其它。
两个字让原本凝滞的空气陡然一松,空气中那种看不见的威仪也消散了一些。
方怀睿如释重负,感觉方才那一盏茶功夫他就像是被强按在水里般,直到此刻才被人捞了起来,宛如新生。
他动作粗率地抬手抹了一把冷汗,心情复杂。
大皇子楚翊离开大景朝足足八年,朝中上下对他并不了解,大部分人对他的评价并不高,毕竟楚翊在敌国八年为质,可想而知,越国又怎么会好好教养他!
所以,朝中的宗室勋贵对于这位大皇子都是持观望的态度,也包括他们方家。
再加之,楚翊回京后,面对康王的步步紧逼和刁难,一直不声不响,听之任之,在外人看来,就颇有几分束手无策的无奈与无力。彼时方怀睿也没把楚翊放在心上。
他万万没想到,楚翊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城府心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这段日子,方怀睿已经深深地领略过这位大皇子的厉害,再不敢生出丝毫的怠慢与轻忽。
“殿下满意就好。”方怀睿声如洪钟地笑道,蓄着络腮胡的面庞上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
回想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至今犹觉得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唏嘘。
方、顾两家的这桩亲事是十几年前就定下了,可是数月前,顾家突然提出临时换人,又说不清楚原因,什么谁是谁生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都是顾家的家务事,方怀睿不屑一顾,也懒得去查。
顾家既然对这桩亲事没有半点诚意,方怀睿就琢磨着这亲不结了,偏偏夫人庾氏坚持,他也就不再管。
直到四天前,大皇子楚翊宣了他觐见,让他上书一份折子,弹劾康王强夺臣妻。
他们英国公府地位稳固,根本就没必要站队,也不必争什么从龙之功,所以方怀睿本不想牵扯到皇室这两方的内斗中,打算装傻拒绝,但是楚翊给他看了一本账册,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他这才知道夫人助娘家借着英国公府的名头在豫州偷偷占有了几个铁矿山,私采矿石,当地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管。
虽然这件事上受益的人是庾家,但是,庾家对外打的是他们方家的名号,两家又是姻亲,方家根本就撇不清关系,他也脱不了“管妻不严”之罪……
按照律法,铁矿是国有,民间不可私下开采。
私占铁矿罪名不轻,可以给皇帝足够的借口来夺方家世袭罔替的公爵位,降公为侯,甚至是伯。
方家能有今日的地位,是方家先祖以生命、血肉为代价换来的,绝对不能败在他手上!
方怀睿权衡利弊后,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应下。
因此,他才会大张旗鼓地连续三天上书弹劾了康王夺臣妻。
其后,又经楚翊的授意,让夫人去了定远侯府下小定礼,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闹得不惜惊动了整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