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几乎皆知先帝自太祖驾崩后的二十年都在寻找《太祖手札》,本朝的太祖皇帝乃惊才绝艳的奇人,常有种种奇思妙想,在世时不仅发明了水银镜、肥皂、玻璃、风车等等,还改进了火枪、织布机,说是功在千秋也不为过。
年老时,太祖将一些来不及实现的想法记录在了手札中,只是手札在太祖驾崩后,就不知所踪,有人传言太祖临终前亲手烧毁了手札,也有人传言手札在凤阳大长公主手里,众说纷纭。
如果说《太祖手札》真的在康王妃李云嫆的手中,那么除了青霉素外,上面记载的其它东西是不是也在康王妃,或者说康王的手里?
对于群臣而言,到底是康王妃真的有福运得了《太祖手札》,还是康王出于某种目的假借康王妃的名义,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太祖手札》本身。
一些心思活络的朝臣皆是面露沉思之色。
《太祖手札》的价值不可估量,它可以令大景走上一个新的台阶,让大景蒸蒸日上,甚至于力压南越。
在一片灼灼的目光中,赵让从楚佑的手里接过那道方子,亲自将之呈给了金銮宝座上的皇帝。
皇帝看了看那张绢纸,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捏紧了这张绢纸,哪怕一言不发,也掩饰不住他的动容。
只是这一点点的失态就足以令下方那些察言观色的文武百官浮想联翩了。
皇帝力图平静地说道:“七皇弟与弟妹无私献方,心怀天下人,实乃大义,乃大景之福,朕亦感欣慰……”
皇帝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又厚赏了楚佑与王妃李云嫆千两黄金作为赏赐,楚佑代王妃谢了恩,颇有几分君臣两相宜的感觉。
下方的众臣各怀心思,也都没心情议别的朝事,之后,皇帝早早地散了朝。
皇帝离开后,楚佑就成了众人包围的中心,连萧首辅等内阁阁老们也都上前与他客套寒暄了一番。
乍一望去,殿内其乐融融。
殿外的蓝天中,日头隐于厚厚的云层后,习习微风吹进殿内,空气中似隐约多了一丝淡淡的咸腥味。
天似要变了。
皇帝一下朝,就即刻派人宣凤阳进宫,并将楚佑呈上的这张方子亲手交给了凤阳。
“皇姑母,您看看吧。”
皇帝心事重重,神情复杂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似在追思着什么,又似在发泄着什么情绪。
少顷,他就听凤阳肯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是真的。”
凤阳能断定这一点。
她对于青霉素的了解是她亲耳听太祖告诉她的,虽然记忆久远,但还是记得一些关键,比如她之前告诉顾燕飞的那些,青霉素是提取自青霉,要经过培养、过滤等步骤,方可提取出青霉素,以及青霉素不可口服等禁忌。
皇帝闻言转过了身,那双苍老的眼眸有些神摇意夺,难掩激动。
他少时为太祖侍疾,一次不慎打翻药碗,曾翻过几页《太祖手札》,那几页恰好就提及了青霉素,当时他忙着擦拭纸张上的汤药,只是草草看了两眼而已,记忆不深,也没法默写,只大致知道李云嫆献上的这张方子上很像手札上写的。
凤阳指着方子的末端道:“太祖曾说,青霉素并非十全十美,对有些人会致命,且无药可救。”
“这张方子上则提到了一种过敏反应,轻则皮炎皮疹,哮喘发作,重则心率快,抽搐,昏迷,甚至心跳停止。不过只有极少数人会产生过敏反应。”
两种说法也是大同小异。
皇帝走了过来,在凤阳的身旁坐下,姑侄之间只隔了一个四方小茶几。
皇帝浅浅地抿了口茶,才稍微平复些心情,又道:“姑母,您怎么看?《太祖手札》会在康王妃手中吗?”
凤阳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沉默了片刻,话锋一转:
“世人皆说太祖才华横溢,那本手札中所记的内容可以让大景更上一层楼,有朝一日,我大景必可挥兵南下,一统南北。”
凤阳口中说“世人”,心里想的却是先帝。
先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对《太祖手札》如此执着,甚至于在他来看,十五年前以及九年前越国两次北伐大景,也是因为太祖没有将《太祖手札》留给他,否则区区南越何足为惧。
先帝几次怒极或者酒醉后,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
凤阳幽幽地长叹了口气,接着道:“太祖在年老时曾问我,如果将一把菜刀与一把燧发枪分别交到两个五六岁的幼童手里,哪个更危险?”
答案显而易见。
五六岁的幼童凭借菜刀十有八九杀不了成人,但是燧发枪可以!
“太祖说,大景就若同一个五六岁的幼童,把手札留给先帝,就等于把燧发枪与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交到了一个幼童手里,怀璧其罪,必会引来豺狼的觊觎,一个不慎,不仅会伤人,而且还会自伤。”
“这是他老人家用了一生想明白的。”
其实,这些话太祖也曾告诉过先帝,只是先帝钻了牛角尖,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先帝就是认定了太祖把手札留给了她。
凤阳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体内浪潮迭起的情绪,又去看手里的那张方子,一字一句地读下去,似乎想把每个字都细细地咀嚼一遍。
皇帝愣愣地望着窗外云层连绵的碧空,也在想太祖皇帝,想他的丰功伟绩,想他的谆谆教导,想他对自己的一片慈爱之心……
凤阳的一只手突地一抖。
她感觉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胸口传来一阵仿佛被重物碾压的钝痛,脸色瞬间泛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她左手戴的那个翡翠镯子微微发热,飞快地掠过一道流光,一闪即逝。
“大皇子殿下。”外面传来了内侍尖细柔和的行礼声。
不一会儿,门帘被人从另一边打起,身着一袭杏黄色皇子蟒袍的楚翊从外面进来了,步履不疾不徐。
凤阳的手依然捏着那张绢纸,根本顾不上楚翊了。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从外到里都剧痛不已,似乎被人抽筋挫骨一般,周身虚软乏力。
她眼前一黑,身子无力地向前倒去……
第342章
“姑祖母!”
楚翊恰好看到凤阳自太师椅上倒下的这一幕,惊呼出声,平日里优雅持重、云淡风轻的青年神色间露出罕见的动容。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凤阳急速下坠的身躯,强健的双臂稳稳地托住了她。
陷入沉思中的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凤阳满头大汗地倒在楚翊怀中,双眼闭合,一动不动。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点点豆大的汗水自额角滚落,牙关紧咬。
头发花白的老妇平日里看着精神矍铄,此刻被青年游刃有余地横抱了起来,在他颀长的身形映衬下,显得那么消瘦,那么虚弱。
“姑母!姑母!”皇帝失声连唤了两声。
可是凤阳紧闭着眼,没有一点反应,昏迷的她看起来羸弱不堪,奄奄一息。
皇帝花白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忙高声道:“来人,快,宣太医。”
大太监赵让也在外间听到了动静,闻声而来,他正要领命退下,就听楚翊又道:“去把顾二姑娘接进宫来。”
皇帝忙不迭地点头,慌乱的眼眸中闪现一丝亮光,“对对对,去把燕飞接来!”
比起那些太医,顾燕飞肯定更有法子。
赵让疾步匆匆地退下了,一方面让内侍去宣太医,另一方面又亲自出宫跑了一趟顾府接人。
这一来一回,当顾燕飞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书房时,约莫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顾二姑娘,大长公主殿下就在里面。”
“人已经昏迷半个时辰了。”
“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给殿下会诊过了,但看不出是什么病症。”
“……”
顾燕飞被一个中年内侍领到了稍间,凤阳就躺在一张美人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皇帝、楚翊与太医们围在里面。
顾燕飞的到来令太医们暗暗地松了口气,冷汗涔涔的太医们很快被请了出去。
事急从权,顾燕飞也没急着给皇帝行礼,先去查看凤阳。
她在美人榻边的一把凳子上坐下,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凤阳的腕间,为她诊脉,眼眸半垂。
三息后,顾燕飞就收了手,只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混合着了然与无奈。
“我来为她施针。”
顾燕飞一边说,一边摸出针包,以烛火烧了银针后,就开始为凤阳下针。
第一针刺于人中穴,第二针落于睛明穴,第三针……
七根银针封住凤阳的七窍,最后以一道符纸贴于天灵盖。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盏茶,连皇帝也没敢出声打扰,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紧锁着眉头。
很快,凤阳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胸口一起一伏。
哪怕是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看出凤阳的“病情”暂时稳住了。
凤阳的贴身嬷嬷与大宫女皆是长舒一口气,认真地听顾燕飞交代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