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往小花园方向走去,顾云真落后了一步,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看着左右,温婉的小脸有些苍白。
“喵嗷!”一只黑猫突然从竹林里飞似的蹿了出来,凶狠地回头朝她们看了一眼,威吓地直哈气,从脊背到尾巴都炸毛了。
一双琥珀似的黄色猫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是野猫!”拿灯笼的小丫鬟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膛。
黑猫哈完气后,轻盈地跳上了花园的围墙,眨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顾云真呆呆地看着猫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慢慢地眨了眨眼。
“是猫。”她转头对顾燕飞说,莞尔一笑,“刚刚也是猫儿的叫声吧?”
母亲说得没错,的确是猫,是她想多了,把猫叫声错认成了婴啼声。
“……”顾燕飞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没有说话。
她挽着顾云真的胳膊,继续往前走去。
后方的竹林在夜风中婆娑起舞,沙沙声此起彼伏,似有人在低语般,夜渐渐地深了。
远处传来了一更天的梆子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极具穿透力。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都很漫长,很漫长。
路家是,华家也是。
“王老大夫,犬子怎么样?”华大夫人面露焦色地询问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
王老大夫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低低的叹息声犹如雷鸣般回响在华大夫人的耳畔。
华大夫人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颤动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声音有些沙哑,“不是说还可以熬上一个多月的吗?怎么会这么快……”
她的眼圈通红,哽咽了。
“老夫也不知。”王老大夫皱着眉头道,“大公子这几年每况愈下,最近的病情本来还算稳……”
“哎,只能说,大公子病弱多年,体内早就千疮百孔,犹如被白蚁蛀空的树干……怕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老夫已经尽了力,他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华大夫人身子一震,往后退了两步,踉跄地坐在了后方的一把椅子上,脸色惨白惨白。
旁边的嬷嬷担忧地看着华大夫人,安慰地轻抚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华大夫人才稳住了心神,声音更沙哑了:“王老大夫,能不能再多拖一天……一天就行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看起来就苍老了好几岁。
王老大夫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让华大公子再多拖上一天,可想着华大夫人一片慈母心,而且华家这孩子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心头终究不舍。
他又捋了捋山羊胡,沉声道:“准备一支两百年以上的人参,熬得浓浓的,给他灌下去,应该能再撑上一天。”
说话间,一个着太师青直裰的中年男子以及另一个十七八岁穿了件宝蓝色直裰的青年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王老大夫拱手行礼,刚打算告辞,却被华大夫人急忙打断了:“王老大夫,劳你在府中多留一天吧……我实在放心不下犬子。”
王老大夫想着也就是多留一天的事,就应了。
“蔡嬷嬷,你带王老大夫下去休息。”华大夫人吩咐道,又令一个丫鬟赶紧去取人参熬汤。
王老大夫走后,屋里就只剩下三个华家人了。
周围安静了片刻,确定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华大夫人才对着父子俩道:“来得及,明天就去路家下聘。”
“好。”华大老爷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太好了。”
华大夫人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等成了亲,熙哥儿在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孤苦一人。”
“你且宽心,路家三姑娘与熙哥儿八字相合,合该是他的媳妇,熙哥儿借了她的福气,下辈子定会康健顺利,一世平安的。”华大老爷柔声安抚着妻子。
“是啊,娘。”华二公子华照轻轻地抚了抚母亲的背,俊雅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狠厉,“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去路家下聘呢,您别哭坏了身子。”
华照无声地与华大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父子俩的眼眸中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这桩阴亲一旦成了,不但旺华熙,而且还旺他华氏家族昌盛不衰。
这桩亲事绝对不能出一点岔子!
华大夫人勉强笑了笑,疲惫地提醒道:“照哥儿,你明天去下聘时,注意一些……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昨天下小定时,路家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幸好姑奶奶帮着说和、周旋,亲事总算是定下了。”
“等明天下了聘,一切就都好了。”华大老爷捋着胡须道,“我们家也没亏待路家。”
“嗯。”华大夫人点了点头,眼圈更红了。
他们家也是厚道了,哪怕路芩死了,也会把人娶进门的,让她当嫡妻元配,入他们路家的祖坟、祠堂,享子孙香火,也没亏待了路芩。
而且,路家那边也得了好,神机营百户的空缺可是费了他们家不少力气。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焦急的女声忽然自门帘外传来,紧接着,门帘被人打起,丫鬟匆匆地跑了进来,花容失色地禀道:“大老爷,大夫人,大少爷他……他烧得更厉害了,不仅四肢抽搐,眼睛还……还流血!”
听到这里,华大老爷夫妇再也坐不下去了,霍地起了身,匆匆地穿过门帘,进了内室。
这一夜的华家灯火彻夜通明,直到黎明的鸡鸣声响起,灯依然没有熄灭。
微弱的灯火轻轻地笼在榻上的青年公子身上,那青年脸色蜡黄,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双眸紧闭,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丫鬟艰难地给昏迷不醒的华熙灌了一碗参汤,病弱的青年气弱游丝,皮肤暗沉,周身散发着一种濒死的气息。
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华大夫人握着长子枯瘦如柴的手,柔声道:“熙哥儿,你再多撑一会儿,就快了。娘不会让你孤独一人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姑母也来了,今天我和你弟弟就代你去下聘。”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早已红肿不堪的眼眶又浮现了泪光,眼神异常的明亮。
华大夫人给长子掖了掖被角,又去梳洗了一番,等到了算好的吉时,就从吹吹打打地从华府出发了。
足足六十四抬沉甸甸的聘礼一路上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热热闹闹。
等华家下聘礼的车队抵达京城的常安伯府时,还不到正午。
这是伯府的大喜事,自是开了正门相迎。
府内各处都挂起了一盏盏大红灯笼,喜气洋洋。
路二老爷、路二夫人以及路似三人在外院正厅招待华家人。
路二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窝处的阴影更深,歉然地对华家人道:“失礼了,芩姐儿还病着,不能出来待客。”
夜里女儿的病情忽然恶化,烧得更厉害了,四肢抽搐,甚至于还两眼流血,把路二夫人吓得不轻。
半夜,她又特意请了回春堂的大夫上门,可大夫说,路芩只是风寒,其它症状应该是高烧导致,让她们用烈酒给路芩擦拭身体降温。
然而,折腾了一夜,女儿的烧一点没退,路二夫人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女儿的榻边。
“不妨事的。”华大夫人露出体谅的微笑,温和地说道,“听闻芩姐儿病了,我这趟特意带了支三百年的老参来。”
她抬手做了个手势,随行的管事嬷嬷就把一个红漆木匣子端了过来,呈给了路二夫人。
华大夫人安慰道:“亲家莫急,这种天气是容易着凉,令嫒年纪轻,底子好,再养上三五天自然就好了。”
对方这番话听得路二夫人心里熨帖极了。
尤其这三百年的老参可遇而不求,华家人竟然舍得送出来,也真是有心了。
本来,因为之前顾燕飞说的那些话,路二夫人也难免心生不安,觉得女儿这次病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凑巧,此刻见华大夫人如此这般,那种怀疑与不安自然也就淡去了。
华二公子华照体贴地说道:“路二夫人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两家都不是外人。”
路二夫人不由望向了坐于华大夫人身边的红衣青年。
青年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大红直裰,相貌俊雅斯文,唇角含着一抹浅笑,形容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亦或者不快。
路二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觉得女婿真是哪哪都好,笑容深了三分,“是是是,你我两家以后就不是外人了。”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后,华大夫人就令管事嬷嬷奉上了婚书与礼书。
入手的礼书厚厚一叠,路二夫人拿在手里粗粗地浏览了一下,对华家更满意了。
聘礼的丰厚代表着男方对女方的看重,她们路家也不是贪图男方聘礼的人家,聘礼都会放在女方的嫁妆里再还回华家去。
路二夫人收下了礼书,正要打开婚书,就听旁边端坐良久的路似突然就站起身来,把这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路似径直地走到了华照跟前,开口道:“这是未来妹夫吧?”
他站着,华照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