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飞细细地品味着舌尖的味道,除了一股子咸苦味外,她也实在尝不出什么别的味道。
也难怪万草堂的人敢自信地放话说,这药无人可以仿制出来了。
有趣。
顾燕飞随手将那个小瓷罐收进了袖袋里,又朝窗外之前樊慕双指的方向望去。
梧桐忙道:“二姑娘,街尽头围了不少人的铺子就是万草堂。”
“你再去买一罐。”顾燕飞吩咐梧桐道,又转头对顾渊说,“大哥,你把这一罐拿去给大皇子。”
顾渊自是听顾燕飞的,点了点头。
于是,当天中午,身处养心殿的楚翊手上就多了一个相同的青色小瓷罐。
皇帝也在养心殿,此刻就在窗边的一张书案前欣赏着自己刚画完的一幅画,画里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云蒸霞蔚。
楚翊的眉眼几不可见地弯了弯,眼角微微上扬,瞳孔中波光粼粼,如潋滟的春光。
他伸指在瓷罐上轻轻柔柔地摩挲了两下,心里泛着一丝蜜意。
皇帝从画里抬起头来,捋着胡须,含笑瞥了楚翊一眼,一看就知道了,儿子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皇帝了然的目光忍不住往书案上的某个木匣子上瞟,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才刚来的顾渊不知道,可皇帝却知道,在这个木匣中还藏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青色小瓷罐,正是楚翊之前令人去万草堂买的。
顾家那小姑娘心里应该也多少有自家儿子的吧。
好兆头!
皇帝颇有种春日晴方好的好心情,愈看自己这幅《桃花图》越顺眼,琢磨着得好生装裱起来。
很快,顾渊就把万草堂的这种秘药治好了吉安侯与某镖局的镖头的事大致都禀了,最后道:“舍妹说,她也不知道这药粉究竟是由哪种草药调配而成。”
楚翊随手打开了那青色小瓷罐,看着里面的白色粉末问道:“可知这药粉叫什么吗?”
一旁的小拾按捺着想回话的冲动,只能抿唇憋着,默默地斜了顾渊一眼,觉得这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前脚到,后脚顾渊就来了,让他根本来不及禀这趟去万草堂的收获。
“药名特别奇怪,叫什么青霉散。”顾渊既然要把这种药呈给楚翊,自然不会一问三不知,早就提前吩咐梧桐问过万草堂,立即答道。
“青霉素。”下一刻,一个温和低沉的男音接着顾渊的话尾响起。
顾渊下意识地看向了皇帝,第一反应是以为皇帝听错了,可是当他看清皇帝的表情时,不由愣住了。
坐在窗口的皇帝背着光,儒雅的五官略显模糊,眼神分外幽深,右手紧紧地握住椅子的扶手,手背的线条紧绷如铁。
顾渊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一点:皇帝没听错。
东暖阁内,一时寂静。
楚翊垂着长长的睫毛,注视着瓷罐中的药粉,眸子幽深。
静了片刻后,楚翊抬眼看向了窗边的皇帝,语气肯定地吐出四个字:“《太祖手札》。”
太祖皇帝驾崩时,楚翊还未出生,他从未见过他那位英明神武的曾祖父。
关于太祖皇帝的事,楚翊有的是从《太祖起居注》中知道的,有的是听先帝、卫国公等人提起的,更多的是他小时候听他父皇把这些当作闲话轶事告诉他。
“是《太祖手札》。”皇帝略有几分恍然地点了点头。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太祖皇帝驾崩也有二十年了。
太祖皇帝是今上的祖父,先帝不喜今上,皇帝年幼时跟随太祖的时间反而比跟着先帝要多,他对这位祖父的感情自是不一般。
太祖驾崩前的三年,龙体每况愈下,皇帝也常在太祖身边侍疾,偶尔会听太祖嘀咕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写了好几本手札。
“咯噔。”
皇帝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过了身,看着屋外在春风中摇曳的花木,又道:“太祖驾崩前一年,有一次,朕为太祖侍疾时,不慎将些许汤药打翻在一本手札上,去擦拭时,才翻了几页……”
“手札上就提到了青霉素,可以治疗外伤炎症导致的高烧、肺痨、脓耳等等。”
“可惜啊,朕当时也只是一次草草地看了一眼……”那本手札就被太祖夺回去了。
说到这里,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层层叠叠的过滤在皇帝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光影轻轻摇晃,衬得他的神情愈发复杂。
有追忆,有感伤,有无奈,有岁月无情的唏嘘。
太祖皇帝驾崩前的那一年,已是年老体衰,每况愈下。
那段日子,太祖与先帝父子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先帝苦苦哀求太祖,想要那些手札,想要太祖把发电机、蒸汽机这些都留给他,可是太祖说,手札上的这些东西现在还不能拿出来。
父子之间为此争执了好几次。
有一次,父子俩又一次争执后,太祖不耐烦地打发了先帝,之后,满身疲惫地对皇帝感慨了几句:
“你父亲是个蠢的,我要是把这些都留给他,他怕是守不住的。”
“这科技树要是点错了,就不能重来了……”
“时间不够,时间实在不够。若是能给我更多时间,还能立你大姑母……”
第285章
二十年过去了,想起太祖皇帝的音容,皇帝犹觉得心口激荡不已,眼角微微发红。
“父皇,”又过了一会儿,楚翊清润的声音在寂静的东暖阁内悠悠响起,“世人都传说,太祖在驾崩前烧了手札。”
皇帝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激荡起伏的心绪平复了些许,才沙哑着声音道:“太祖驾崩前写了好几本手札,大部分都被他撕了烧了,只留下了最后一本。那一本写完后不久,太祖就驾鹤西去……”
“而手札也不见了。”
“太祖皇帝的棺椁还没有入皇陵前,先帝就把整个皇宫都翻来覆去地找过好几变,掘地三尺,都一无所获。”
“哎,先帝一直怀疑是凤阳姑母拿走了手札。”
说到这里,皇帝揉了揉眉心,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看出了皇帝的疲惫,楚翊起身走到了皇帝的身边,低声道:“父皇,您该午睡了。”
皇帝已是知天命之年,这些年龙体一直不算好,三五天一场小病,这几个月还是因为楚翊回国,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精神又好了些。
对上儿子关切的眼神,皇帝不由笑了,二话不说地拍了拍儿子的手,释然地笑道:“好好,朕去歇着。”
皇帝一副甩手掌柜、万事不管的架势,让赵让给他捧好那副《桃花图》,就施施然地走了。
皇帝才刚走,楚翊就吩咐小拾道:“你去把何烈叫来。”
半盏茶后,锦衣卫指挥使何烈就应命而来,抱拳行了礼。
“吉安侯是怎么回事?”楚翊语声淡淡地问道,俊雅的面庞上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令人看不出喜怒。
何烈一脸肃容地维持着抱拳的姿势。
自打楚翊接手锦衣卫后,锦衣卫才算是真正地成了帝王的耳目,对于京中最近发生的这些大事,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
何烈简明扼要地答道:“吉安侯后悔了,三天前去了卫国公府求原谅,还给了自己一匕首……”
“吉安侯那一下捅得不算深,但头一个大夫没处理好伤口,令外邪入体,伤口红肿、糜烂,以致高烧不退,差点往鬼门关走了一回。”
“那日是万草堂的万大夫主动找上侯府去的,吉安侯太夫人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试了试。”
“敷了药后,吉安侯到了半夜就退了烧,天亮就醒了。”
“现在他伤口虽没痊愈,但也大好了,差不多能下榻了。”
楚翊右手的指节在书案上漫不经心地叩动着,另一手的手指偶尔轻轻划过那个青色的小瓷罐,眼睫半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在听,又似乎对何烈所禀不甚在意。
何烈禀完后,屋内陷入一阵沉寂。
何烈静静地看着楚翊,等着他的吩咐。
见他久久不语,何烈便搜查刮肚地想了想,倒是想到了另一件看似不相关又似相关的事,就顺嘴又禀了一句:“殿下,兵部何主事也买了几罐青霉散回去。”
“哦?”
楚翊只是说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何烈就明白了他的心意,识趣地接着往下说:“前些天,神枢营一队人马从兖州剿匪归来,营中有个校尉以及几个士兵受伤后就发起了高烧,军医那边用了各种汤药都无济于事,伤者一直高烧不退,兵部那边应该是为了他们去买的青霉散。”
楚翊看着那小瓷罐中的白色药粉,薄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眸光幽深。
青霉素?青霉散?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如同何烈所说,兵部那边确实是为此才令人去买的药,这药当天就用在了那几个伤患身上。
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所有的伤患全都退烧了。
他们受的伤本就不重,这些军中的将士既年轻又底子好,在退了烧后,没几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