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公公虽然不知道顾燕飞给的这两道到底是什么符,但是大年初九那日他也是曾亲眼见证过这位顾二姑娘的本事,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这两道符肯定不一般。
贺公公就像捧着稀世珍宝似的将那两张符捧到了昏迷不醒的连御史身边,接着屈膝蹲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两道符贴到了对方血肉模糊的额头上。
当符贴上后,贺公公不由屏息,不知道自己是该按着符,还是该收手,略有几分无措地抬头去看顾燕飞……
话还未出口,他感觉指下一热,又慌忙地低头。
他指下的两道符同时燃烧了起来,金黄色的火焰急速地将符纸一点点地吞噬……
贺公公一惊,赶紧收回了手。
下一刻,两张符纸全都燃烧殆尽,无数白色的光点如星星点点的萤火般聚集在一起,又在转瞬间散去了。
旁边的老太医看得目瞪口呆,定睛朝地上的连御史又看了看,脱口道:“不流血了……连大人的伤不流血了。”
连御史依然双眼紧闭地躺在地上,可是额头上那杯口大小的的伤口终于止了血,苍白的脸庞上也隐隐有了一丝生机,不再是之前面如金纸的样子。
老太医赶紧再去探连御史的脉搏,惊喜地说道:“颅内出血也止住了。”
“太好了,太好了……他活了!”
老太医有些语无伦次,满是皱纹褐斑的脸上露出释然之色。
旁边的官员中,一道道震惊的目光转而投向了顾燕飞,有的是惊喜,但更多的是惊疑。
这位姑娘用区区两道符竟然就轻轻松松地把一个将死之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王康尹想起了刚才贺公公对她的称呼,喃喃自语道:“顾二姑娘?”
这个称呼似乎有些耳熟。
顾燕飞缓步走到了连御史跟前,屈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低声道:“能为了他人,决绝而死的,无非也就这么几种情况。”
“要么是忠,要么是利。”
她似是在自语,又似是说给连御史听的。
若是为了忠……
顾燕飞淡淡地又扫了地上的连御史一眼,轻轻叹气:那些个清流御史,与世家、勋贵一向渭泾分明,所以不会是为了给世家尽忠。
也就说……
“连大人为的是利了。”顾燕飞自问自答。
“要不,我来算一卦?”
说话的同时,右手已经从袖袋拿出了她的罗盘,随手拨了下罗盘的指针。
小巧的指针飞快地转了起来……
第234章
前方,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首辅与户部尚书王康尹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康尹微微点头。
方才贺公公的这一声“顾二姑娘”验证了他的猜测。
萧首辅眉心微蹙,面沉如水,锐利的眸光再次朝顾燕飞那边望去。
大年初九那日,他与王康尹都没在承天门,但事后也是问清楚了来龙去脉的。
破局的就是这位顾二姑娘,以大公主中血蛊为引线,一步步地把上清与庾家拖下了水,把好好的形势搅得天翻地覆,更让大皇子借机发作杀了京兆尹冯赫。
短短一天之间,这么个小女子就一口气毁了庾和冯两家。
若是无意之举倒也罢了,可若是有心……
萧首辅的心一沉,一抹浓重的阴霾浮上眼底,唇角绷紧如铁。
罗盘上的指针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殿内愈发安静,落针可闻。
好几道若有所思的目光都瞟向了顾燕飞身旁的楚翊。
少顷,罗盘上的指针停下了。
“呦!”
顾燕飞看看地上的连御史,又看看掌心的罗盘,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念念有词道:“奸门青,主妻病……本卦为蛊,病因在内,下卦兑卦,内卦巽卦,然又出现互坎,坎为水,互震为行……”
什么意思?!萧首辅等官员们面面相觑,带着几分惊疑。
楚翊的眼眸却是愉悦地翘了起来。
顾燕飞很熟练地把罗盘收入袖中,慢悠悠地朝躺在地上的连御史又走近了两步,抬起脚,足尖在对方的小腿踢了一脚。
同时,粉润饱满的樱唇间吐出两个字:“肺痨。”
她的声音并不特别响亮,却也足以地上的人听个清楚明白。
原本一动不动的连御史眼帘微微颤动了一下,连露在袖口外的手指也抖动了一下。
此刻再看这位连御史,顾燕飞的心里少了几分不屑。
死为求生。
这人虽有些不得其法,又遭人利用,却也勉强算是其情可悯。
顾燕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足尖又往对方的膝盖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淡淡道:
“我能治。”
寥寥数语间,那种由心而发的自信与傲气展露无疑。
连御史闭合的眼皮痉挛似的又颤了颤,接着慢慢地、吃力地睁开了眼。
那双恍惚无神而又浑浊的眼睛布满了如蛛网般的血丝,黯淡的瞳孔渐渐地凝聚起了名为生机的光华,仿佛一个半死之人又被人硬生生地拖回了人间。
贺公公喜形于色,忙对着皇帝禀道:“皇上,连大人醒了!”
周围一片哗然。
对于那些骚动的声响,连御史恍然未闻,直愣愣地盯着顾燕飞,灰败的瞳孔中升起一丝希望,就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
“你真的……能治好我那老妻的肺痨?”连御史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嘴唇抖如筛糠,颤声问道。
承天门的事让顾二姑娘这个名字响彻朝堂,几乎满朝文武皆知是定远侯府的顾二姑娘治好了大公主,连御史也知道这件事。
刚刚顾二姑娘对他说,她可以治。
怦!怦!
连御史原本虚弱的心跳也一点点地变得强劲了起来,像是体内被注入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神丹妙药。
他家中老妻跟着他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如今日子好起来了,她偏生得了肺痨这绝症。肺痨便是一个富贵病,成日以汤药吊着命。
老妻越病越重,可药材名贵,他家中本就捉襟见肘,偏偏这名贵的药材有市无价,遍求不得……
“不需要人参。”顾燕飞对着地上的人偏头一笑,仿佛一缕清风拂过青山绿水,身上还飘着一股子淡淡的清冽的酒香,“怎么样?你是要信我……”
“还是继续躺在这里等死?”
医者仁心,能救就救,可若是对方死不悔改,她也不会非要去救苦救难。
她又不是普渡众生的佛修。
“……”连御史握了握拳,当下就从血泊中艰难地坐起了身,身形略有几分踉跄。
他额头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依然红肿可怖,衬着他那苍白如纸的面色以及沾满了血的官袍,乍一看,这就像个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
贺公公最烦那些个动不动就以撞柱威胁皇帝的官员了,心里十分嫌弃他,还是令一个小内侍把人给扶了起来。
连御史神色复杂地朝笑容可掬的顾燕飞看了一眼,就在小内侍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
他的步履虽然虚浮,却是一步一个脚印,在不染尘埃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染血的鞋印,触目惊心。
这一幕透出了一种莫名的悲壮感。
站在前方的那些官员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连御史的身上。
萧首辅、王康尹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几个清流御史则是若有所思,思索着方才连御史与顾燕飞那寥寥数语的对话,话是说得意味不明,但这其中透露的信息太多了,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这些清流御史也不是傻的,心头不由浮现某种可能性,已然呼之欲出:莫非……
连御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恭敬地抵在光滑如鉴的地面上。
“臣有罪。”
“微臣是得了冯赦的指使,这才有了撞柱之举。”
他有些虚弱,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这番话依然说得掷地有声。
短短两句话令得这殿堂中的气氛又发生了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
仿佛一盆冰凉透骨的水当头浇下,方才帮着冯赦一起为冯赫鸣冤的那几个清流御史脸色瞬间就僵住了,感觉面皮火辣辣的。
一道道像是带着刀子般的目光全都射向了右前方那名身形干瘦的官员,也就是京兆尹冯赫的长兄——冯赦。
原来如此,冯赦这厮分明是拿他们这些人当枪使呢。
冯赦要为其弟报仇,想逼皇帝治罪顾渊乃至大皇子,就暗中以见不得人的手段逼迫连御史在干清宫撞柱死谏,用这种方式激起朝中的寒门清流对皇帝的不满,让他们站到世家的那边。
真真其心险恶!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御史抬手指着冯赦的鼻子,怒声质问道:“冯赦,连大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冯赦一时成了众矢之的,面黑如锅底。
他想说连御史在冤枉他,可是在方才不惜孤注一掷绝然赴死的连御史跟前,那些言语太过苍白无力。
冯赦目光游移地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即刻收回了视线。
皇帝冷淡而不失威仪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冯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