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主仆俩走出酒楼时,外面的街道变得有些冷清,街上的路人少了近一半。
张书生一行人已经走远,还有些路人站在街边讨论着刚才的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气氛。
顾燕飞才走到街尾,就听见至少有七八人在对着自家小孩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这些天谁也不许出家门。
天音阁离这里不远,也就是在隔壁两条街外的明福街上。
此刻,天音阁的大门还紧紧地闭合着,尚未开业。
咦?
顾燕飞感觉自己的心弦似乎被什么轻轻撩了一下,心弦嗡鸣作响。
晴光?
“笃笃。”卷碧帮顾燕飞敲响了天音阁的大门。
不一会儿,紧闭的大门就拉开了一道缝儿,露出掌柜胖乎乎的半张脸,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姑娘,敝阁下午才营业。”
“我找人。”顾燕飞开门见山道。
掌柜的脸上堆满了笑:“敢问姑娘找谁?”
“夏……”
顾燕飞只说一个字,掌柜的面色霎时间大变,打断了她:“姑娘里边请。”
掌柜似乎怕顾燕飞把某个不可言说的名字说出口,赶紧打开了门,客客气气地伸手做请。
“这边请。”
他表情凝重地把顾燕飞带到二楼的一间雅座。
顾燕飞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耳边似乎隐隐听到了一阵猫叫声。
再倾听,周围又是一片宁寂。
顾燕飞在雅座里坐下,卷碧守在了外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垂头看着鞋尖,数着鞋尖上的穗穗。
片刻后,一双大红色绣着火焰纹的鞋子进入卷碧的视野。
四周周围的空气都陡然变得阴冷起来,卷碧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通往黄泉的必经之路上。
夏侯卿仿佛一道火烧云在走廊上飘过,飘入雅座之中。
这间雅座内,布置得既华丽又雅致。
地上铺设着细草席,中间摆着一张精致的茶案,两边各有蒲团,茶案上摆着茶壶、茶杯,一侧墙壁上挂着一幅色彩浓郁的牡丹图。
夏侯卿一掀衣袍,簇新的衣摆如红蝶般飞起,随意地支肘撑在凭几上,姿态慵懒,颇有些离经叛道的放荡不羁。
那大红宽袖、衣摆平整地铺在镶边细草席上,既艳丽,又妖异,美得如同一幅活色生香的画。
顾燕飞就坐在茶案的对面,随性地盘腿而坐,一手托着自己的脸颊,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里似的。
“你来做什么?”夏侯卿冰寒的目光扫过顾燕飞的脸,嗤笑了一声,不耐烦地问道。
那张绝美妖艳的脸上写着“你还敢来”这四个大字。
顾燕飞开门见山地说道:“大公主病了。”
夏侯卿单手拿起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这庐山云雾茶的茶汤明亮,幽香如兰,夏侯卿慢慢悠悠地尝了一口,浓醇鲜甘。
他没说话,但举手投足间透出来的意思很明确了:关我什么事?!
“夏侯公子,咱们都这么熟了,帮个忙呗。”顾燕飞无视对方的冷脸,丝毫不见外地说道。
接着,她把脸往夏侯卿的方向凑了一点,与他的脸颊相距仅仅两寸,低声又说了一句。
“……”夏侯卿放下茶盅,斜眼朝顾燕飞看去,狭长妖魅的凤眼中潋滟着诡异的光芒。
顾燕飞直视着夏侯卿的眼眸,笑眯眯地说道:“你有办法的吧。”
她一点也没跟夏侯卿客气的意思,就仿佛他们是相交多年的故友似的。
夏侯卿微眯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燕飞良久。
“呵呵呵呵……”
他一手托在额上,垂下脸诡笑了起来,笑得肩膀微微抖动,那大红衣衫随之流泻出水纹般的涟漪。
老戚就守在雅座外,忍不住就往里面看了一眼,眼角抽了两下,觉得这位顾家姑娘是不是脑子坏了。
这是景国,他们尊主可是敌国的人,她要尊主帮忙?
这姑娘是不是疯了?!
夏侯卿撩了下颊畔的一缕头发,乌黑发亮的头发衬得他修长的手指白皙胜雪,淡淡道:“你可以去找卫国公。”
楚翊不在京,帮不了她,可卫国公就在卫国公府呢。
夏侯卿右眼斜睨着顾燕飞,左眼被扶额的手挡住,半边面庞又妖又冷。
“你别管这些。”顾燕飞一派泰然地与夏侯卿对视,随意地甩甩手,一副“听我说,别啰嗦”的样子。
夏侯卿的瞳孔微微翕动了一下,如妖兽般凌厉的目光径直地射了过去。
这都多少年了,除了她,还从不曾有人敢用这样轻慢的态度和他说过话!
她还是这般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顾燕飞浅笑盈盈,连唇角的弧度也不曾变化一下,只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庾家。”
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谈笑自若的夏侯卿仿佛冻僵似的,僵直不动。
一息,两息,三息。
夏侯卿动了,慢慢地抬起头,目光朝顾燕飞看来,一双眼珠子微微上翻,他的表情、眼神变得极度危险,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那是一种伤痛被揭破的痛楚。
那是一种滔天的仇恨。
他周身那猩红色的气运又开始如沸水般疯狂涌动,又像是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似的。
顾燕飞一动不动地与夏侯卿对视着,置于茶案下的右手默默地将玄焰鞭捏在手里,蓄势待发。
这疯子总是喜怒无常的!
第204章
“我的卦可是很灵的。”顾燕飞侧脸一笑,笑得仿佛一头狡黠的狐狸。
上次在庄子上,顾燕飞为了算夏侯卿的来历,为他起过七七四十九卦,算出些因果情仇来,卦象指向了一个字:
“庾”。
夏侯卿这一趟以身犯险地跑来大景,所图其实并不简单。
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顾燕飞又抛出了一句:“上清是谁的人?”
这问题问得一针见血。
雅座内静了一静。
“啪啪。”
夏侯卿将上半身退了回去,轻轻击掌。
似是赞赏,可神情中还是带着戾色,周身那猩红色的气运依然如群魔乱舞般疯狂。
“那你知不知道上清本姓庾?”夏侯卿冷不防地问道。
这一回,顾燕飞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愣神,微微睁大了眼。
上清竟是庾家人?!
顾燕飞猜测过上清十有八九是庾家养的,但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庾家人。
见状,夏侯卿愉悦地笑了,满身的猩红色气运也从喧嚣倏然间转为平静。
从第一次遇到这丫头起,他就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那种仿佛事事都被对方看透的感觉太糟糕了。
现在看来,她也不是那么神通广大,这世上也还是有很多事是她不知道的。
夏侯卿有种自己总算占了次上峰的愉悦感,没等顾燕飞问就愉快地继续往下说:“上清是庾家嫡枝,因为有着天生道骨,天赋颇佳,后拜于无量观门下。”
夏侯卿心情不错,换了个姿势,斜靠在一个真红色的大迎枕上,大红宽袖顺势滑落。
顾燕飞一边喝茶,一边听着。
这个小世界可谓绝灵之地,上清能修炼到现在这个地步,确实是个天赋异禀之人,但有天赋和他能在名利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显然并不对等。
所以——
“是庾家把他抬到如此高位的。”顾燕飞肯定地说道。
上清在过去这几年内声名鹊起,展现了不少“神通”,为世人津津乐道,在权贵、皇室以及民间颇具威望,俨然间颇有比肩天罡真人的势头,人人敬之,人人尊之。
就因为他姓庾,所以庾家才会尽全族之力,不惜代价地帮他造势,一步步地将他推到了现在的位置。
原来如此!
庾家自本朝起已经落魄许久,远比不上正在上升势头的袁家。
而庾家显然不会甘于从此没落……
顾燕飞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茶盅上那振翅起舞的五彩凤凰上轻轻地摩挲着,想到了她那块凤首无睛的凤纹玉佩。
那块英国公夫人庾氏两辈子都心心念念要得到的玉佩。
有趣。
顾燕飞喝了口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继续与夏侯卿套近乎,问道:“你和庾家是什么仇?”
她的语气是十分自然,就仿佛她与他是同一阵线的。
夏侯卿但笑不语,那双妖异的眸子里似幽遂的古井,里边满是阴沉、森冷与暴戾,一点点地酝酿起一场风暴,似要将一切撕裂、碾碎。
艳红的薄唇徐徐地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不说就算了。”顾燕飞也不强求,随手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杯中的茶叶随之沉沉浮浮。
“你帮我这个忙,我送你一份大礼。”
“好不好?”
顾燕飞笑吟吟地看着他,虽然用的是疑问的口吻,但她很笃定,他一定会接受。
之后,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夏侯卿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眸子如同浸了寒冰、淬了剧毒一般,恨不得将她的脑袋瓜子剖开,仔细看上也一看。
她到底还知道自己多少秘密!
像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对他来说,就像是眼中钉、肉中刺般令人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