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该喝药了。”婢女端来一碗温热的汤药,药碗边摆放着几粒蜜饯。
“放那吧。”丽妃淡淡道。
她是心病,喝再多的药也没用。
婢女如往常一样放下,只是临走时多看了一眼,丽妃并未察觉。
药汤越来越凉,丽妃叹了口气,端起药碗。
这时,婢女去而复返。
“有事?”丽妃随手将药碗放在窗边。
婢女瞄了眼满满当当的药碗,低头:“想看看娘娘的药需不需要热……”
“不需要,你去拿纸笔来吧。”
丽妃眉目忧色甚重。
子晋回去好多天了,还没有消息。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兄弟们有没有为难他……
婢女应是,站在原地迟迟不肯走。
丽妃当她关心过度,非得看着她喝下去才放心,便将手伸向方才放碗的位置。
与预想中冰凉光滑的碗面不同,她摸到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丽妃扭头看去,一小只麻雀直愣愣的倒在汤药边。
“啊……”她小小的惊呼一声,尚未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婢女听到声音猝然抬头,在看到那只麻雀时面色煞白。
不能悄无声息的送她走,那就只能让门外等着的人一同动手了!
不过……主仆多年,还是让她先出了气吧……
思绪间,婢女紧咬下唇,屈膝跪地,等待丽妃的打骂。
等了半晌,丽妃仍未发作。婢女用眼角余光去扫,发现她只是看着那碗药怔怔出神。
“娘娘……您有什么气,冲奴婢来吧。”
丽妃被这句话唤回神魂,身体渐渐瘫软。
她沦落至此,还会有谁想害她呢?
没有了吧。
皇后也好,其他妃子也好,都不会与身处“冷宫”之人计较。
她死了对她们没有任何好处,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背上罪名呢?
景康帝与皇子更不会,那群人与他和子晋不一样,不屑用这种伎俩。
“谁想杀我。”丽妃平静问道,内心已有答案。
婢女左顾言它。
娘娘反正都是要死的,就不必让她更难过了吧……
丽妃见她这态度,心中答案更加明晰。
“子晋他……回都城过得不好吧。”丽妃将麻雀的尸体用手帕轻轻盖住,垂眸问道。
“听人说,他回去的当天,就被七皇子拦在宫门口打晕了,太子和大皇子赶到后用水将他泼醒,随后将他压在身下……”
“不用说了!”
丽妃含着哭腔:“他过得不好,所以才需要我帮忙是不是?”
婢女用袖子擦泪:“这是佟大人出的主意。”
“你是哥哥的人?”丽妃惊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被派到您身边的那天……”
最初那天……
丽妃泪眼朦胧。
这婢女从她七岁起就跟在她身边,随她长大、随她出嫁、随她入宫……
原来,她一直是别人的探子。
“子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丽妃含着希冀问道。
婢女不忍她再伤心,斩钉截铁:“不知道!一切都是佟大人的主意!”
一滴泪从丽妃眼角缓缓坠落:“你去帮我拿纸笔来吧……”
见婢女不肯走,丽妃自嘲道:“现在你都不肯听我的了么?”
婢女下唇咬出齿印。她从地上爬起,转身对门外说了什么。
等她走后,两名侍卫踏入屋内。
丽妃认得,那是儿子派来照顾她的人。
婢女拿了纸笔铺在桌上,站在一旁替丽妃研磨。
丽妃提笔,迅速写下薄厚不一的两封遗书。
“薄的那封给子晋,不要让旁人知道它的存在。厚的那封给皇上,我哥哥他知道怎么做。”
说罢,丽妃毫不犹豫的举起汤碗一饮而尽。
她软软倒在婢女怀中,意识渐渐消散,她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也好,至少……这毒药不会让人痛苦……
都城,佟高卓拿到了丽妃的遗书。
“真是……真是……”佟高卓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妹妹。
说她蠢,但她确实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这封给景康帝的遗书不知比他另行准备的好上多少倍。但要说他聪明,她竟然毫无挣扎的认了。
属下倍感唏嘘。
不是所有人都如佟高卓一般利益至上,作为人父,他能体会到丽妃的感受。
佟高卓将两封信扔给属下:“就按照我妹妹的遗愿送去吧。”
“可是,给四皇子的那封……”
“送出去。”佟高卓冷声道:“无毒不丈夫,他必须习惯。”
“是……”
属下不理解佟高卓的想法,但必须要按照他的意思执行。
丽妃的死讯伴随着她的遗书一同传入宫中。
景康帝在皇后宫中用膳,听闻消息失手打翻了碗筷:“怎么会……”
李公公却捧上一封信:“丽妃还留了遗书,说是给皇上您的。”
景康帝急切拆开,看完后失魂落魄的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这是何苦呢……朕又不会杀了他……”
对于边子晋回宫的遭遇丽妃没提半个字,但景康帝从字里行间看出她已经知道了。遗书言辞恳切,充满忏悔。她将边子晋的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求景康帝对边子晋网开一面。
皇后站在景康帝旁边偷看。
她对丽妃和边子晋恨之入骨,但这封遗书却让她同情流泪。
身为母亲,她能理解丽妃。
若太子某日如边子晋一般苟延残喘的活着,还要等待不知何处的镰刀坠落,她也愿意用命去博。
不过同情归同情,她还是盼望着那道早已写好的圣旨发下去。
太子被他害的那样惨,他有什么脸以皇子的身份待在皇宫之中。
贬为庶人,逐出都城,才是应得的归宿。
希望皇帝不会因怜悯而放过四皇子……
皇后心中祈祷着。
边子晋也收到了信,信中只有八个字:
【缘尽此世,再无来生。】
丽妃的字娟秀娇小,却笔笔刺骨。
它只占了信纸的中间一行,却让边子晋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让他无法呼吸。
只有这个吗?
边子晋颤抖着手,想哭又哭不出来。
他不顾身上的伤,从床上爬起,将信按在水盆中洇湿、撕碎,直到纸张化成纤维与墨,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继续向前,他别无他法。
按照宫中的规矩,妃子过世需要素服两日,但除了边子晋,宫里没人遵守这个规定。
丽妃信中提及不想举办葬礼,更不需要任何人哭丧守礼。景康帝虽于心不忍,还是按照她信上所言举办了后事。
因她是戴罪之身,还是替边子晋赎罪而死,景康帝没法让她葬入皇陵,另寻了一处宝地葬入。
她离开宫中之时静悄悄,死时也静悄悄。
大多数人暗地唏嘘几句就将此事抛在脑后,开始琢磨下个月初一要给皇帝献什么贺礼。
边乐很愁,别的皇子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只有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月俸还停着呢,要送东西也太不现实了。
临近寿诞,正当他想从商城买点东西糊弄过去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他眼前来。
“微臣参见七皇子殿下!”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单膝跪地,看着边乐的眼睛闪闪发光。他身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大约有脸盆那么大。
边乐赶紧扶他起来:“舅舅何时回来的?”
这人正是白将军的儿子,也是他大舅舅,名叫白刀。
白刀身形高大,看着有一米九不止,身体壮的像牛。他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按住边乐的双肩,激动道:“刚回来!你长大了,比以前壮实多了。”
他环顾四周,这间院子果然如别人所说,被七皇子改成了菜园。
边乐感觉自己要被戳在土里了,他让这两只手赶紧放下,将人迎进屋,他身后跟来的两位太监站在屋外不动。
白刀将背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边乐好奇:“这是什么?”
“替你准备的寿礼。”白刀扯开包裹,露出里面雕着寿字的玉石:“你一个鲜少出宫的皇子,为皇上准备寿礼应该不容易。这块玉石你拿着用吧,要是你准备了更好的,就把它卖了换钱。”
都研究上种地了,七皇子手头一定不宽裕。
白刀默默生气,将景康帝骂了一遍又一遍。
说好的让边乐快快乐乐长大,没钱他要怎么快乐!
边乐西子捧心,幸福得要晕过去了,什么叫瞌睡来了送枕头?这就是!
他抱着玉石来回抚摸:“舅舅你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缺什么?不过……这东西给我了,你送什么?”
送什么?我妹妹都送出去了,他还想跟我要什么?
白刀冷笑一声:“那就送个祝福吧。”
边乐歪头微笑。
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白刀对景康帝不满已久,当初那家伙死乞白赖求走妹妹,结果却让她死在宫中。要不是过后景康帝再三保证,他们白家拼着砍头也要把边乐接出去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