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和伊露丽终于明白,原来这句伤他们很深的话,是他们先对林灼说的。
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他们往外拽,伊露丽浑身脱力,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拖了出去,弗雷却不想就这么离开,他挣脱开那股力道,不停地向林灼那抹孤独的身影靠近。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靠近能做什么,但他就是不想走,不想就这么丢下林灼一个人。
弗雷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狰狞可怖,全然没有半点贵族大少爷的影子,只剩浓郁到化不开的厌恶与憎恨——
未来的他是脑子被老鼠啃了吗?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
奢求?一个孩子希望父母能爱自己,这算什么奢求?
明明他自己就是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他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懂这点才对吗!?
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爱护,还活着做什么,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不停反抗那股力量的弗雷感受到了内脏被压迫的痛苦,有血腥味从喉间涌出,但他没管,他死死地咬着牙,固执地朝离他越来越远的林灼走去,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硬生生将他从镜子里拽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阿斯莫德把弗雷扔到镜子前的地上,压迫全身的力量骤然消失,弗雷终于松开牙关,吐了一地的血。
一旁还沉浸在林灼记忆中的伊露丽被吓回了神,她慌忙把手伸向弗雷,于此同时克洛里斯也提起了弗雷的领子,强迫弗雷抬起头,往他满是鲜血的嘴里灌了一小瓶生命树的树汁——克洛里斯那只被林灼劈焦的手还没痊愈,本来是打算回精灵之乡泡树汁,看能不能好得快一点,结果发现林灼是自己的孙女,一时走不开,只能让手下的精灵送了许多生命树的树汁来。
会发光的金色树汁灌入口腔,弗雷被挤压破碎的内脏很快就得到了修复。
克洛里斯拎着那枚空瓶子蹲在一时还无法起身的弗雷面前,问他:“为什么不肯出来?”
弗雷恍惚的视线慢慢聚焦,他望着自己父亲充满责备与担忧的脸,呢喃道:“爸爸。”
克洛里斯下意识缓和了表情,告诉他:“我在这。”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父亲该有的姿态啊。
弗雷慢慢低下头,残留的疼痛让他的嗓音显得格外沙哑——
“对不起。”
……
林灼在树林里玩了一上午,中午拖回来两只凶兽,交给索菲娅。
凶兽肉质鲜美,分量又多,索菲娅询问过林灼的意思,便把凶□□给厨房处理,准备晚上在花园里烤肉吃。
璀璨夜空下,明亮且具备驱虫功效的灯球挂得到处都是,滋滋冒油的肉块间隔着清脆爽口的蔬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林灼两口一串,还放下了古尔薇格给她倒的果汁,喝起了阿斯莫德从地窖里搬出来的酒。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林灼的酒量依旧好得惊人,阿比斯看林灼实在喜欢喝酒,又怎么都喝不醉,便没有阻止她喝。
阿斯莫德也吃得开心,怕肉不够,还亲自进林子里又拖了两只凶兽回来扔给厨房。
刚运动完的阿斯莫德浑身都蒸腾着热气,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克洛里斯可怜只能吃素,就给克洛里斯也倒了一杯。
克洛里斯望着杯中轻轻摇晃的酒液,问阿斯莫德:“很高兴?”
“不如说是痛快。”阿斯莫德毫不掩饰自己对弗雷的幸灾乐祸:“我原以为林灼的记忆最多能让他们俩在精神上受点苦,没想到还能让弗雷自己把自己弄伤。”
克洛里斯提醒他:“别以为你是受林灼的记忆影响,我就不会揍你。”
“你当然不会。”阿斯莫德笃定:“你还想从我这知道镜子里发生了什么,把我揍趴下了,谁告诉你?”
克洛里斯冷冷地望着阿斯莫德,可惜阿斯莫德向林灼借了胆,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怕。
索菲娅在一旁无声叹气,真心祈祷丈夫把记忆还给林灼后不要因为后悔自己说过的话而抱着她一整天不肯撒手。
克洛里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喉辛辣,是他最不喜欢的滋味,于是又把酒杯放下了。
跟不爱喝酒的人喝酒实在没意思,阿斯莫德还想去跟林灼拼一拼酒量,就没再卖关子,和上次一样,把弗雷他们这次看的记忆简单说了一下。
克洛里斯没有问未来的弗雷和伊露丽为什么这么讨厌林灼,而是问:“下次你会让他们看什么?”
阿斯莫德:“放心,下次的记忆就轻松多了,毕竟林灼的生活也不全是围着他们俩转的。要不是里头有他们厌恶林灼的原因,我还真不想让他们看这段记忆。”
克洛里斯:“他们厌恶林灼的原因,也会让他们痛苦吗?”
对于这个问题,阿斯莫德确实有些拿不准:“应该会吧,要是不痛苦,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林灼?”
看克洛里斯没有其他要问的了,阿斯莫德拎起两个酒瓶子朝林灼走去,准备跟他侄孙女喝个痛快,索菲娅怕阿斯莫德没分寸,就一块跟了去。
魔王夫妇离开后,柳听风一手将自己的果汁推到克洛里斯面前,一手拿起克洛里斯的酒杯,喝水似的一口喝掉全部,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透明的酒液落入酒杯,柳听风听见克洛里斯问她:“未来的他们会因此而恨林灼,现在的他们就一定会吗?”
柳听风放下酒瓶:“不好说。”
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未来的弗雷经历过丧父丧母,独自一人扛起了全族的荣耀,他的经历和观念,还有看重的人事物,跟现在的弗雷完全不一样。
至少林灼那些让弗雷痛苦的记忆,放在未来的弗雷眼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看的是林灼的记忆,不是未来的他们的记忆。无论原因是什么,都是通过别人转述得知,感触会轻很多。”
就好像她跟克洛里斯通过阿斯莫德口述得知林灼的过去,即便心疼,也远比不上弗雷和伊露丽亲眼去看来的更加难过。
但他们没打算提醒阿斯莫德,因为弗雷和伊露丽都需要这个答案。
城堡的房间里,吐血太多的弗雷坐在窗沿上,他这个房间看不到热闹的花园,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森林,像一片黑色的大海,每当夜风吹过,随风摇晃的枝叶就像翻涌的海浪,能吞噬一切误入的生灵。
安静的氛围让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可他总忍不住想起学生时代的林灼,还有校长室外用相同话语回答他疑惑的林灼。
他甚至觉得林灼那两句话未必是模仿未来的他,很可能发自内心——对现在的林灼而言,不杀他们,确实算仁慈。
可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变成那副令人恶心的模样?
尖锐的思绪让弗雷逐渐忽视了外界的环境,因此敲门声响了三遍他才听见。
他从窗沿上下来,走到门前,开门,看到伊露丽就站在走廊上,将一瓶安眠药剂递给他,对他说:“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见的一定是我,我也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厌烦,但我猜你应该需要这个。”
伊露丽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用了一语双关。
“镜子里的自己”指林灼记忆里的自己,也指现在照个镜子都觉得镜子里的人面目可憎的自己。
伊露丽努力装得风轻云淡,这样如果弗雷需要,她也可以像昨晚的弗雷一样,给自己爱的人一点依靠。
弗雷望着她无法掩饰黯淡的眼眸,没有接过安眠药剂,而是抬起双手,轻轻地将她抱进怀里:“你错了。”
弗雷说:“我现在最不想见的人不是你,是我自己。”
……
花园的烤肉派对一直到深夜才结束,林灼以她可怕的酒量战胜了魔王阿斯莫德。
毕竟别人喝酒都是图个痛快,她喝酒是为了镇痛,每次都要把自己灌个烂醉,要是个人族,她早就把自己喝废了。
回到房间后,阿比斯继续留在林灼的房间,准备等林灼睡着,再回隔壁。
但因为林灼吃太多烤肉,吃撑了,在床上躺半天都没能睡着。
阿比斯翻了一下巴德尔的库存,没发现能用的药剂,就去找古尔薇格,从古尔薇格那拿了一瓶消食的药水,回到房间打算让林灼喝下。
可林灼实在是太撑了,又有些醉,任由阿比斯怎么哄都不肯张口,免得再给自己的肚子增加负担。
阿比斯没办法,眼睁睁看林灼一只手在被子下不停给自己揉肚子,揉着揉着停下,像是要睡着了,结果因为难受睡不着,又继续揉。
循环几次后,阿比斯问:“我替你揉揉?”
林灼睁开眼,冲阿比斯点了点头。
阿比斯怕自己皮肤温度太低,召了个火球来烤了烤掌心,然后才把手伸进被子,贴在林灼的肚子上打转。
怕风吹进被子,阿比斯还在林灼身侧躺下,揉了一会儿,林灼蹙起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声音含糊地问阿比斯:“你和巴德尔吵架了吗?”
阿比斯的手顿了顿:“很明显?”
林灼:“嗯。”
阿比斯垂下眼眸,感受着掌下的温度与柔软,解释:“没有吵架,只是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