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绝非正常死亡。”
两人说到这里,相对沉默了许久。
耳边忽传来两声响。抬头一看,竟是墨玉、梦寻他们下来了,旁边还带着那个妖灵小孩。
叶思卿眉头微蹙,抬手挡在陆眠身前。好一会儿,那妖灵小孩朝他们走了过来。破衣烂衫,一双眼睛又大又无辜。
“哥哥姐姐,给点吃的吧。”
“哥哥姐姐,给点吃的吧。”
陆眠见状正要和他说话,却见这小孩熟视无睹一般,目光穿过他们看向前面不知名的地方,往前走去。她这才发现对方是看不见他们的。
两人扭过头,看着一个小小的背影往前走去。叶思卿拉住她,下一刻又微微松了手,“你想看吗?”
她这时点点头。
屋檐下的小雪滴细细碎碎,叮咚打在石路上,被瘦马背上渐行渐远的人逐渐遗忘。
马蹄蹬蹬,细雪沙沙,静默如尘。
划破宁静的是不远处一道响亮的小孩儿哭声。马背上的人眼中划过一丝惊疑,转瞬间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
“喂,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小孩转身过来的那一瞬,马儿吓得一声长嘶,调转了方向狂奔逃走。马背上的人也被吓得不轻。因刚才转过来的,是一张妖的脸。
“有妖,有妖!”那人一面离去,一面喊着。长街上回荡着他的喊声,不一会儿,有些人家的灯亮了,从窗户里砸出一些铁罐、木棒之类的东西。
小孩儿一脸茫然。他是从妖洞里出来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是人是妖,不知该去哪,误打误撞地就走到这条街上了。
一个火钳砸到了他身上,痛苦的嘶嚎回荡在整条街上。扔火钳的人“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后半夜,他独自坐在孤零零的街道上,看着自己被烫得溃烂的腿。那儿留下了一个丑陋的疤痕。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五年,小孩儿习惯了人的恶意,也知道了他们的实力。这些凡人厌恶自己,却又不能真的对自己动手。能收拾他的人叫“捉妖师”,他的名字叫做“妖”。
心中的恨意、妖灵的力量与日俱增。又三五年,他几乎走遍了人族的每一个地方,了解和熟悉了他们的生活。行至灵山的时候,他夺舍了一个隐士。
那隐士名叫乐予明,英俊舒朗,一派仙风道骨,很受那些人的敬重。他将此人夺舍后,日日享受被尊重的感觉,仿佛一夕之间换了片天地。
但是好景不长。他的身份,终是被一个途经此地的捉妖师发现了。对方知道他夺舍了一个人,定要将他收入锁妖塔。
——在二十年前,捉来的妖还都是关入锁妖塔的。后来,锁妖塔中收的妖太多,仙门才改用了收妖镜和桃木剑。
他自是不能坐以待毙。
人类么,自私自利,虚伪,好好利用一下便是。
他查到了对方的身份,当夜便以“乐予明”的身份,拜会了当时长风的一位弟子。
幻境至此忽然消失。
“有意的,阿眠。”叶思卿揉揉眼睛,说道:“这妖灵只想叫我们看见他前边被人欺负,后边他做的坏事不给看了。
妖灵起初化成人形也只是个小孩,什么都不知道就遭受了人类的恶意,所以后面才会心生报复,他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而已。”
“这里头有大名堂。”陆眠说,“刚看到关键地方,他不给看了。二十年前这妖灵到底做了什么?”
“可惜,他高估自己了,这里不过是个分/身的力量。”叶思卿冷冷一笑,“既然已经主动把幻境打开,哪有不给看完的道理?”
说着,手中凝聚了一团紫焰,朝那小孩身上打去,“哑巴也得给我开口。”
陆眠看到那小孩子又转了过来,这次他的眼神更加迷茫。几人再次进入了幻境——
松下对坐着两个人,好像是在喝茶论道。
其中一个,是墨凝。
“你们是同门,他很信任你。”妖灵化成的长者慢慢说道:“只要你和他一起来收我,在背后捅他一刀,他绝对想不到。”
“你是夺舍了乐先生的妖。”墨凝一手紧握住茶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助妖?”
“因为你想坐上掌门之位啊。”妖灵笑笑,“不想吗?”
……不想吗?
“他死了,能当掌门的就只有你。和我做这比交易,我不过是想保住性命罢了,而你能得到一直渴求的掌门之位。怎么算,你也不亏。
实不相瞒,我手上还有他其他的把柄。你如果想要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说给你听呢。但前提是你要跟我合作。”
“大言不惭!我凭什么相信你?”
妖灵摇了摇头,一副慨叹的样子,“他那么德高望重,身份又尊贵,年龄也和你差不多,不出意外的话会一直坐在掌门的位置上,你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望前尘(8)
京城。
“我得马上亲自去会会这几个小辈。那边的分/身要撑不住了, 再这么下去,你我旧年的交易就要暴露。”
他原本给他们看这幻境,是为了告诉他们,自己小时候遭到了人族何等残酷不公的对待。却没想到那后边一半回忆, 也被叶思卿强行打开了。
“现在吗?!”墨凝本欲拦住他, 想了想又道:“也好, 你去吧。不过有一点,叶思卿你给我留着,我儿子的命……”
“此事你说过多次,还有你那两具冰棺。”妖灵不耐烦地打断他,“真是麻烦。”
“你已经拥有大长老的人皮, 可以和这张皮切换自如。到时可以以大长老的样子去见他们几个。”
妖灵正准备走, 却忽然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师父!”
宁溪本来是想以京城百姓的命威逼宁远,把权势地位还给自己。谁承想还没动身, 却是惊喜又震惊地遇到了师父。师父不肯见她,叫她又是意外,又是委屈,又是气愤。
“她怎么又来了?还能追到这里来?”他压着嗓子,满是不耐烦。
“师父!”
“乐予明!你躲着我不见算什么本事, 当年不辞而别又算什么本事?!”
外边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走到一半,钻心的冰凉从脚底传来,低头只见红鞋没了, 忽然又想到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在雨中喊了一宿他的名字。
旧事重演。可他明明在的, 为何不现身一见?!
高空忽地飘落下来一根发带。
宁溪一瞬间神色骤变, 眉目舒展开了, 一双杏眸带着渴盼, 望向那高处。
戴着黑纱帷帽的人正坐在屋顶上,身姿一如从前。
“师父!”她急急飞身上去。然后,慢慢挪动脚步朝他靠近。
“您终于肯见我了……”她本欲有很多话要问,到了此刻,却只说了一句:“这些年过得好吗?”
“你做得很好。”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也毫无波澜,“继续,去把京城的人杀光,最好是把皇帝也杀了,这样就没有人再能阻止你当女皇。”
“师父,”她发出小女儿笑声,抿着唇道:“我终于又见到您了,您……没有别的要与我说吗?”
“这难道不是最要紧的话么?只有你当上了女皇,为师才会安心,没有人再能欺负我的溪儿。”
“只有我当了女皇,师父才能安心?”她攥着那条发带,有些忐忑地望着他,“您这些年到底去做什么了呀?”
“公主!”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宁溪大讶,抬头见到紫陌从树梢一个飞身下来,也落到这屋顶上,两人四目相对。
“切不可再听他胡言了。他连自己这些年在哪里都不肯告诉你,什么都不肯说。你那么聪明,为何偏偏相信他的话?”
“萧紫陌,你不是走了吗?”宁溪朝他走过去,美目中神色复杂,“你没有走?你跟踪我?”
“溪儿,”那声音低低的,“有人辱骂你师父,你就是这般反应?”
“我……”她听到这话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冲他道:“你竟然污蔑我师父!”
“所以呢,你要怎么样?”他向前一步,“杀了我?你觉得我到了今天,还有所谓这条命吗?”
“既然他一心求死,成全他吧。”妖灵淡淡道:“这些人迟早都要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师父,我们重逢第一面,你就要看我杀人?这个人……好歹在公主府陪了我十年半载的,无意冒犯,还请师父宽恕他吧。”
“胡闹!你是要他,还是要师父?”
萧紫陌却并没想到她会向着自己说话,一时间忽然鼻子酸了。
“你走!”宁溪怒道:“我和师父好不容易重逢,还没单独说会儿话,我不想看到你!”
这会儿他又从天堂跌入了地狱,“我在你心中自是比不过你师父的,我有自知之明。”
“还不走?”她抬掌,一股妖邪之力将他打开数里远。
“溪儿心里有人了?以前还从未见你维护除了为师以外的人。”
“算不得。”宁溪说,“不过是不想他死在这里,扫了我们的兴致。溪儿心里只有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