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觉着她说得有道理,便拾掇了些碎金铜钱带上,陪她出门。
不想走了一截路,忽听有人在街边懒洋洋地道:“这是要去哪里啊?”
这声音颇熟悉,懒洋洋的,细品,还带着股子欢快的味道。
“独孤公子!”
采蓝激动地喊起来:“独孤公子回来了!五娘,大娘子,是独孤公子!”
独孤不求穿得光鲜亮丽,暗红色的宝象花丝绸缺胯袍,蹀躞带上的铜钉亮晶晶的,六合靴纤尘不染,配着一把看起来很贵的横刀,身后还跟着个牵马的奴仆。
奴仆长得周正高大,也是一身新衣,牵的马十分神俊,纯黑无杂毛,头小、臀圆、体态匀称,一看就是从西域来的宝马。
那马的鬃毛、尾巴,全都用五彩丝线扎起来,配的鞍具也是最好的,泥障也是崭新的红色丝缎。
特别讲究,特别夺目。
马如其主,一样的美,骚气十足。
杜清檀高兴地笑起来:“独孤,你这是发达了啊!挣到大钱啦?”
“马马虎虎,一般般啦。”独孤不求迈开长腿,大步朝她们走来,唇角勾着,颇得意。
“咦!你这是怎么了?”他看到了她手掌上缠着的白布,再看看几人的表情,就道:“发生什么事了?”
“遇到点麻烦事。”杨氏先是高兴,随即又有些忧愁。
这可怎么好,虽未过明路,但和元家已经有了那种意思。
独孤早不来晚不来的,恰恰这个时候出现了!
只这种心事不足为外人道,杨氏只能强作镇定先按下:“你这一向都去哪里了?”
“我的事不着急,先说你们的。”
独孤不求拿着杜清檀上上下下地打量,就怕她少了块肉什么的。
“我看你走路的姿势也不大对劲,是还疼?伤到骨头没有?”
采蓝连忙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独孤不求也没义愤填膺地咒骂或是愤慨,只道:“那这会儿是要去万年县廨了,正好我没事,陪你们一起。”
杨氏虽然觉着好,却又生怕闹到后面尴尬,因此就想婉拒。
杜清檀却是道:“也好。”
她的目光从独孤不求脸上滑过,在他淡红色的唇瓣上停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独孤不求用力抿一抿唇,唇瓣瞬间变红。
他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撺掇她:“我这马可好了!花了许多钱!你要不要试试?省时省力。”
杜清檀摇头:“我不想。爬上爬下的,疼。”
话音未落,身体就腾空而起,却是被独孤不求夹着两肋,托到了马上。
“哎呀呀呀!”这是采蓝的惊叫声,里头带了点儿兴奋。
“哎~呀!呀!呀!”这是杨氏的,惊愕中带着恼火。
当事人小杜大夫一点声音都没出,被托上去就顺势坐好了,摸一摸马脖子,再拽拽鞍具,试一试脚蹬,夸道:“真好。”
独孤不求趴在马背上盯着她看,长长的睫毛蝶翼似的,一双眼睛流光溢彩,里头满满都是欢喜。
“小杜,送给你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还带了点儿讨好的意思在里头:“平安也给你了。”
高而壮实的男仆叉手行礼,很恭顺的样子。
“平安武艺高强,寻常三四个汉子近不了他的身。我下了大力气,托了好些人情才找到他。”
独孤不求朝她挤眼睛:“我知道你也不弱,但男女先天体能就不同。有他在,你会安全很多。若是担心欠人情,你可以写欠条的。”
杜清檀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独孤不求。
“你想干嘛?”她很直接地发了问。
“讨好你啊。你不是正需要这两样么?当时若有健仆宝马,谁能拦得住你?”
独孤不求化身马奴,替她牵着马,笑嘻嘻地往前走:“小杜,我知道你藏了私。”
他回转身,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狡猾:“教我好不好?你再教我点儿本事,我就能挣更多的钱了。”
不过这么一会儿时间,他原本嫣红的唇色又淡了几分。再细看,整个人都透着苍白青灰之气。
第120章 您会为民女主持公道的吧?
“也行。”杜清檀答应下来,半点勉强都没有。
倒让独孤不求吃了一惊:“咦!你不小气啦?”
杜清檀扯着唇角笑了笑,突然问道:“你还走得动么?要不,雇辆车给你坐?”
“男子汉大丈夫,没事儿坐什么车!”
独孤不求说完这话,突然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她:“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杜清檀不要他牵马,她自个儿来,“回来有一阵子了吧?”
“有两天了。”独孤不求也没瞒她:“之前不是跟人跑营生去了么?回来要交货,有些事情也要交割。”
他用欢快的语气和杨氏说道:“大伯母,我租了个宅子,就在咱平康坊,距离咱家就一条街。”
咱家?
杜清檀瞥了独孤不求一眼。
独孤不求立即道:“口误,口误,这不是之前一直住着吗?习惯了。”
他笑嘻嘻的,不那么正经地道:“是你们家。距离你们家就一条街。”
杨氏却听出了里头的意思,由不得就是一叹,说道:“你这孩子,一去杳无音信的,也不知道托人带个信来。”
独孤不求道:“路途遥远,不方便呢。”
一行人各怀心事,很快到了万年县廨。
出来接待他们的是万年县丞,见着杜清檀,目光便是一闪,恍然大悟的样子。
难怪先有琅玡王的名刺报案,后有人暗里替她出头,把那许多无赖绑了扔京兆府门前。
有这般容貌,倒也懂了。
杜清檀被这表情弄得莫名其妙,却只装作不知,客气地道:“不知传唤我来是为何事?”
这事儿从京兆府派到万年县,县令不管,县丞出面,就很能说明情况了。
就是要结案。
县丞先不说萧家的情况,只问杜清檀:“听闻你之前曾与人发生纠纷,你把人家给打残了?”
这说的自然是屠二。
有没有打残,杜清檀倒是不知道。
她正想回答,独孤不求已然抢在前头嗤笑起来。
“她这模样,能把人打残?苦主在哪里?叫他出来对质!”
杨氏气愤地道:“我们五娘是个纤纤弱质,早年一直卧病在床,自顾不暇,哪里能把人打残?这谁啊,睁眼说瞎话。”
杜清檀沉默不语。
县丞上上下下看她一番,倒是觉得为难人了,毕竟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原本以为,能将一个大男人打废的,即便不是人高马大、体壮如牛,那也该是高挑强健、凶悍跋扈。
眼前这小娘子,高挑是高挑,却和健壮凶悍毫无关联。
皮肤白嫩得如同梨花瓣儿似,一捏就能淤青出水的那种。
小脸娇美,柔弱得很,只怕轻轻一推就能倒。
县丞收回目光,道:“苦主死了。”
杜清檀这回抬头看他了:“谁啊?总不能说是我弄死的吧?”
语气明明很冲,偏一双眼睛水盈盈的,欲语还休,欲语还休。
县丞是个正常的男人,心肝儿都颤了,飞快地道:“叫屠二。当然不是小娘子弄死的,是他盗窃主家财物,逃跑时从墙上掉下来摔死了。”
独孤不求冷笑一声,长腿往前一迈,正想现身说法,就被杜清檀轻轻拽住。
他垂眸看她。
她的眼睛是看着县丞的,嘴里说的话是对着他的:“一边去。”
这话可不客气。
独孤不求很生气,卸磨杀驴的狠心娘儿们!
但他还是听话地让到了一旁。
然后又听杜清檀道:“采蓝出去。”
采蓝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退出去了。
杜清檀看着县丞的眼睛,不疾不徐地道:“那么,您叫我来,是为什么呢?”
“是这样。”县丞言简意赅:“之前不是报了案么?现已查明,是那屠二与小娘子结怨,怀恨在心,故而伺机报复。”
“也是因为我们的人去缉他归案,他心中害怕,这才盗窃主人财物逃跑,不想意外身亡。”
“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告知于你,结案吧。”
所以,一来就追究是不是她打伤了屠二,为的是方便压迫恐吓结案——
麻烦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算是自食恶果。
然后呢,凶手已死,就别再嚷嚷着要追究了。
结案吧,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杜清檀微微一笑:“方才我听您说,这屠二是有主家的。”
县丞挑了挑眉:“所以?”
“被我打残这事毫无证据,我被当街追打致伤却是事实。有道是,家奴犯罪,罪坐家主。”
杜清檀缓缓道:“律法又有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倘若我家养的狗或者马,伤到了人,我该不该赔?还是狗死了,马死了,就算了?”
县丞明白了。
这小娘子在问萧家讨要钱财赔偿。
想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萧家巨富,随便拿点钱出来就可消灾免祸,但凡聪明些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