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让你给他换。”杜清檀颇霸道:“我辛苦将他生下,总不能让你换个尿布也不行吧?”
独孤不求叹了口气,没有再挣扎,将孩子抱起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刚拉开尿布,那孩子便“嗯哼”一声,对着他的头脸冲了一泡童子尿。
独孤不求猝不及防,被淋得透透的。
杜清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是最纯正的童子尿呢,夫君淋了之后,下一桩生意铁定要发。”
独孤不求见她高兴,也就不再计较,耐着性子擦一把脸,再换好尿布,仍将孩子放回杜清檀身边,准备去换洗。
元鹤到来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进来的。
独孤不求听到消息,颇有些“狼狈被抓包”的不知所措:“他怎么来了啊?”
杜清檀也紧张:“怕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
红叶伶俐,忙道:“不是元郎君本人来了,而是托请楚娘子送了名刺过来。”
夫妇俩就都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直接登门,便不是什么要命的紧要事,还来得及收拾换洗。
独孤不求收拾妥当出来,就看见杜清檀解了衣服,正给那肥胖小儿喂食,忍不住心生不平。
“他这么肥了,你还亲自喂他!也不怕把他喂得更肥!在肚子里就贪吃,生出来还是这么贪吃!”
小婴儿似是知道他不喜自己,惊得微皱眉头,眼眶通红,却仍是不肯松开口粮,要哭不哭地继续吃。
杜清檀好气又好笑,赶他走:“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怪不到孩子头上去,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独孤不求听了那句“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就又蔫吧下来:“我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跟着就听见楚娘子的声音在外响起:“五娘,听说你醒着,我就隔着帘子看看你,都还好?”
杜清檀扬声回答:“都好,都好。”
独孤不求走出去,看一眼楚娘子:“怎么回事?”
楚娘子忙和他边说边往外走,刚提到鱼玖,鱼玖就变戏法似地从墙角探出头来,讪讪的:“师公。”
独孤不求没和他计较,只道:“丢人丢到故人面前去了,我不罚你,赶紧跟着去把人寻到,没得来了广州,还让人住外头的道理。”
鱼玖瞬间复活过来,忙忙地跑出去安排人手寻人。
独孤不求穿好斗笠油衣,正要上马,就听一声脆脆嫩嫩的呼唤:“阿耶!你要去哪儿啊?”
栀子穿着件粉红色的小绫袄,配玉兰色的小裙子,一手牵着程尚食,一手举着一枝火红的木棉花,立在门洞那儿,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小红嘴儿“叭叭”的。
“我也要去!你上次说过带我骑大马上街的!”
程尚食要劝她:“阿耶有事呢,改时候再带你骑马。”
栀子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很是伶俐地道:“择日不如撞日,你们这些日子都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了。”
一句话说得独孤不求心酸酸的,什么原则统统都忘了,他弯腰将小姑娘抱起,对上程尚食不赞同的眼神,讪笑。
“雨不大,我把她藏怀里,一会儿就回来了。刚好您这辛苦一整天了,也歇歇气。”
程尚食叹气,人家亲父女,她总在中间隔着也不算回事,不如去歇一觉。
独孤不求便把女儿藏进油衣之中,揣在怀里,骑着马出去了。
地头蛇要找人,总是很容易,很快,元鹤就被挖了出来。
独孤不求确定人之后,低声交待栀子几句,栀子便捏着那一枝火红的木棉花朝着元鹤走去。
走了两步觉着有些害怕,就又拉了阿楚壮胆:“我们一起去呀!”
元鹤回头,先是看到药铺的老板娘阿楚,跟着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着一双类似独孤不求的狐狸眼,笑得弯弯的:“元二伯父!我是栀子呀!您上次寄来的风筝我很喜欢!”
元鹤哑然失笑,看着软萌软萌的小姑娘,那颗钢铁一般的心突然间也就软了。
他蹲下去,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微笑:“原来你就是栀子啊。闻名不如见面,幸会!”
栀子还小,不大懂得和陌生人打交道,害羞地笑了又笑,将手中那枝火一样红的木棉花递给元鹤。
“送给您的,元二伯父!”
元鹤伸手接过,忍不住赞叹这长在岭南的艳丽之花:“真好看,谢谢栀子。”
栀子开心地笑起来,想了想,突然指着阿楚道:“是楚姨送你的呀!”
第459章 番外:元鹤篇(4)
元鹤诧异地看向阿楚,那枝花拿在手里有些烫手。
“我?”阿楚将手指着自己,惊讶地看向栀子。
栀子将手背在身后,挺着圆圆的小肚皮,粉白的小肉脸上全是自得的笑:“是的呀,楚姨要否认吗?”
阿楚看看元鹤,再回头看看独孤不求,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再抬眼大方地看向元鹤,微笑:“算是我送的吧。”
元鹤以为她接着会做解释,比如说,哄孩子高兴,或是对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表示欢迎。
但没有,阿楚只道:“此花赠与英雄,听闻郎君是真英雄,是以,赠君一枝,聊表敬意。”
这样一说,元鹤倒是没理由拒绝了,虽然感觉很怪。
他拿着那枝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随从很有眼色,主动上前要接:“主君,待下仆去问店家要个花瓶供在案头,也挺别致的。”
元鹤给了随从一个赞许的眼神,正要将花枝交过去,独孤不求已然大步行来。
“我来了!谁还住邸店?看不起我们吗?走,走,走,立刻随我回家,好酒好菜等着呢!”
于是随从只好去收拾行囊,元鹤继续擎着那枝花。
他很尴尬,就想把这花交给栀子帮他拿着:“你看,伯父一个大男人……”
栀子天真地道:“男人不能拿花吗?我家阿耶还给阿娘戴花呢!”
独孤不求脸皮很厚地站在那里笑:“小孩子不懂事。”
栀子继续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这花很沉,元伯父拿不动?没关系的呀,让楚姨帮您拿!她力气大!”
阿楚笑着,果真要去接那枝花。
元鹤扶了一下额头,怎么也不可能扔下这枝花了。
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到了独孤宅邸,杜清檀抱着新生儿出来见了一面,叙了几句旧,仍然回去休息。
阿楚留下来帮着程尚食料理家务,把元鹤主仆三人的住处吃食安排得妥妥当当。
三杯酒下肚,元鹤也弄清楚了,那每月一封雷打不动的婚姻介绍信之所以突然停办,是因为杜清檀生产不顺,独孤不求没心思去管,并不是遭到了什么打击。
松口气的同时,不免为他们高兴又后怕:“真不容易。”
独孤不求叹息:“是啊,女子不易。”
然后两个人都想起了退位的女皇——现下已经不称皇帝了,而是又自认为李家妇、太后。
她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还走上了权力之巅,活到八十多,得有多不容易。
窗外雨声霖霖,两个男人面对面喝酒,想起风云变幻的前半生光景,思及那些故人,一时叹息一时笑,有时又忍不住黯然落泪。
元鹤道:“你们打算就这么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独孤不求微笑:“这里的风更清新自在。”
他们夫妻一致认为,新帝和皇后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后面大概还有得乱,不如再缓些年头,等到孩子们大了,徐徐归矣。
元鹤这一路上,早把自己的前程什么的算清楚了,因此道:“加我一个不嫌多吧?”
独孤不求看了他一眼:“浪子想要回头了?为什么呢?”
元鹤微笑:“上了年纪,突然贪上了口腹之欲。”
他的前半生寡淡如白水,后半生无所图了,却突然爱上了口腹之欲,和独孤不求、杜清檀在一起,吃这上面亏不了他。
另外还有就是,“我乘船入海至广州,有一夜,狂风大作,漆黑不见五指,缥摇无所依靠,仆从惊恐号哭,马匹惊慌不安。
我独自枯坐于舱内,倒也没有多害怕,只是突然想起了故去的老父,早逝的生母和长兄。
想到他们的期盼,再想想自己若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掉都没人知道,颇有些不甘心。”
独孤不求懂了:“人本来就该有伴的,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就这么着吧,以后就住我家里,我让孩子们给你养老送终。”
居然也没再提做媒的事。
元鹤反而有些不适应:“你不会见天地给我做媒吧?”
“呵呵……想得美啊你!”独孤不求毫无保留地施展毒舌功夫:“早些年的时候,你好歹还年轻多金有权有势,现在你有什么?”
“家业远在两京,年纪一把,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性情,无权无势,哪有那么多小娘子想嫁你?就算有,我也怕你看不上!”
元鹤喝多了酒,颇有些不服气:“我不过从凉州来到这里,短短一两个月的功夫,怎么就突然不值钱了呢?”
独孤不求道:“因为我很久没看到你了啊,以为你还是从前的样子,谁知道,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