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孟萍萍方小声道:“怎么回事?独孤想做什么?”
杜清檀摇头,她也不知道独孤不求要做什么,但她相信,他一定不会胡来。
她看向独孤不求挺拔的背影,暗有欣慰,她没看错他。
他也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要死要活,软成烂泥爬不起来的软脚男人,该干嘛还干嘛,挺好。
孟萍萍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声轻叹:“你这又是何必?”
杜清檀一笑:“知道我为什么很少劝你,也不对你的事作评价么?”
自是因为,子非鱼,不知鱼之苦。
孟萍萍默然,随后窘然:“对不住,是我多事。”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心疼可惜前面那个俊美痴情的男子罢了。
只需要一眼,她就会被看破这份难堪的情感,她很紧张,深深地埋下了头,就怕杜清檀会看过来。
然而杜清檀并没有,纤丽的女官目光沉静,稳重地直视前方,仪态无可挑剔。
游家已经摆开了办丧事的架势,布置得挺华丽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无论是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游氏家主游福生对待原配有情有义。
那小小偏院中的凄冷景象,连带着游珠儿的悲痛,都被层层掩盖在了重重锦绣和人们刻意的赞扬之下。
孟萍萍很愤怒:“这些人不知道游福生背信弃义,宠妾灭妻,苛待原配嫡女吗?”
杜清檀袖着手没吱声,倒是李岱接了一句。
“世人惯爱锦上添花,说到底,不过是一介无权无势的病弱妇人罢了,与他们何干?”
反倒是游福生这个生药铺大东家,大富豪,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肉眼可见。
孟萍萍突然想起自己的事,由不得伤感起来。
亲生父母兄嫂对她尚且如此,何况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呢。
独孤不求却是站在一旁不冷不热地道:“你们不是要吊唁么?还不赶紧?再耽搁下去,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这意思,是让他们先给游珠儿撑过脸面,他才慢慢动手抓人。
李岱微笑点头,很有风度地道:“谢过。”
他身为堂堂郡王,自是不合规矩亲去吊唁祭奠林氏一个小小民妇,这活儿便由杜清檀与聂公公承头去办。
通报进去,游福生飞也似地迎了出来,举着袖子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假意哭道:“游某何德何能,怎么好意思劳烦杜典药亲自上门致祭呢?”
杜清檀捏着架子,淡淡地道:“你倒也不必不好意思,我们是为珠娘而来,孩子呢?”
游福生见她语气冷漠,又因心中有鬼,不免惊疑不定,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杜清檀又介绍聂公公。
“这位中贵人,乃是琅玡王派遣来慰问致祭的,女医班乃是圣人下令举办的,容不得半点闪失……”
杜清檀言简意赅地敲打了游福生、以及躲在一旁偷听的杜小娘一番,退后一步,恭敬地请聂公公出场。
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内宫女官,再怎么威风,也比不过琅玡王这个名头更有威慑力。
聂公公翘着兰花指,各种挑剔一番之后,这才走进灵堂致祭。
游珠儿披麻戴孝,目光呆滞地跪在灵前,半死不活。
女学生们冲上去围住她,七嘴八舌:“珠娘,你怎么样了?先生看你来啦!”
游珠儿看到杜清檀和孟萍萍,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膝行着上前,要告生父庶母:“先生为学生作主……”
杜清檀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搂在怀中,低声安慰:“不急,不急,我都知道……”
儿女状告父母,亦要刑罚,既然已有独孤不求,就不必让这小姑娘卷入泥淖之中了。
第321章 假公济私
灵床上,林氏面色诡异惨白,眼窝深陷,血红的嘴唇微微张着。
分明是痛苦不甘的姿势,却被人硬生生涂上了厚重的脂粉。
只是,那脂粉再怎么厚重,也掩盖不去死气与怨愤。
杜清檀和孟萍萍分别看过,都是轻轻摇头,她们学医,却无法简单地根据表皮判断出人是怎么死的。
游珠儿哭得不能自已:“阿娘服了两位先生开的方子,当天晚上就说好多了的,我早上离去之前,还对着我笑……”
谁会想得到,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已天人永隔。
孟萍萍不敢说话,心虚得不敢去看游珠儿。
虽然她和杜清檀都已看出,林氏的病很有蹊跷,多半是长期中毒,已然熬至油枯灯尽,很快就会死去。
但若是她和杜清檀不开方、不说林氏很快就会好起来,也许,林氏或许还能多活那么两三天。
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杜清檀却是没什么后悔和不安,只在出门之时,趁着众人不注意,方淡淡地开了口。
“你是觉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愧疚后悔?”
孟萍萍不期她如此敏锐,讪讪地道:“倒也不是这个原因,这件事是你我二人一起商量了再做下的,何况你是食医,我是药医,要也该我一人承担责任。”
杜清檀微微笑了:“这么说来,杀人的是你和我,而非是杜小娘和游福生?”
孟萍萍皱眉:“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着……”
“医者仁心,你没错。这事是我一人做下的,和你没关系。”
杜清檀平静地道:“待到这件事完结,我会和游珠儿坦承经过,一应责任,我来承担。”
并不和孟萍萍解释她的想法和理由,也不打算说服任何人,就这么袖着手去了。
孟萍萍心里颇不得劲,追上去道:“五娘,你越来越冷情了,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清檀一笑而已。
孟萍萍郁闷得不行,还想解释,周围人等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是不方便多说了。
游福生惺惺作态地擦着眼泪:“拙荆身体不好,熬了这么多年,终是没能撑过去,倒是可惜了二位开的方子。”
杜清檀将手伸出:“既是无用,便把方子还给我们吧。反正也没付过诊金。”
游福生脸皮涨红,十分尴尬。
杜小娘却是跳出来道:“我们现在付也可以的啊……”
杜清檀瞅着她,淡淡地道:“你不配与我说话。”
杜小娘脸皮紫涨,她那几个半大的儿子还披着麻、戴着孝的,也是猛地跳了起来,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朝杜清檀围拢过来,仿佛要打人一般。
杜清檀袖着手笑了:“果然应了那句话,歹竹难出好笋。这父母都不是好东西,背信弃义,欺压良善,只能养出一堆小畜牲。”
众人尽皆讶然,面面相觑。
这……游家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把这宫中来的女官得罪成这样?
还有,这女官说话也太刻薄了些,仿佛是在撒气一般。
游福生怒道:“杜典药,游某敬你是小女的先生,待你客气尊敬,你却不能仗着权势欺人至此!”
“我就仗着权势欺负你了,你要如何?把我们的方子还来!立刻马上!”
杜清檀所有的坏心情尽数发作起来,看起来很不讲道理。
游福生却是迟迟不肯拿出来,杜小娘忍着不甘,小声道:“其实是找不到了……”
杜清檀突然收了怒色,微微一笑:“不会是在我们的方子上搞鬼了吧?”
她不再多说,背负双手,扬长而去。
杜小娘战兢兢地拉着游福生的衣角,小声道:“肯定是珠娘和她们说了什么,她们之前都没这么不客气……”
游福生面色狰狞,转身大步往里,看到跪在灵前发呆的游珠儿,伸手就要打。
不想巴掌并未落到游珠儿脸上,反倒被一个俊美得过分的年轻男子抓住了手腕。
手腕钻心地疼,游福生痛得扭曲了面容,大声道:“你是何人?”
独孤不求笑得邪气:“收拾你的人。”
“来人啊,打人啦……”杜小娘挥舞着帕子尖叫起来,她那几个儿子一拥而上,对着独孤不求拳打脚踢。
独孤不求并不躲避,等到人人都挨着了他,方才冷笑道:“好小子,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抗命拒捕,来人啊,给我尽数拿下!”
几个差役呼喝着从外头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如狼似虎地甩出锁链,直接将游福生、杜小娘,以及他们那三个儿子套住脖颈,拽住往外拖。
灵堂顿时大乱,游家的下人和客人尽都尖叫着往外逃窜。
唯有游珠儿,扶着灵床静静地站着,看着,突地仰天大笑:“阿娘,您看到了没有?真好玩啊!现世报呢,可惜您看不到……”
少女跪伏在生母的尸身上,嚎啕大哭,声声泣血。
孟萍萍去而复返,蹙着眉头,慢慢将手放在游珠儿肩上,低声道:“快别哭了,游家只剩你一个主人,你得撑起来,别让你娘担心。”
游珠儿不理,只是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冤屈和恨意尽数倾泻出来。
杜清檀袖着手,立在街边角落里,安静而漠然地看着独孤不求把那一串男女老少带走。
独孤不求从她面前经过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似是想要抬头看她,却又垂下眼去,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