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萍萍不知所措,完全弄不清楚,杜清檀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更是看不透这其中的因由机锋。
她想了又想,趁着女学生还没来,发自内心地劝告杜清檀。
“五娘,你虽是为了独孤好,外人不一定这么看,这种事情,总是女子容易吃亏。
独孤人很好,也是真心喜爱你,真心想和你共度一生,他愿意等,就让他等。”
杜清檀微微一笑:“可我不想让彼此成为累赘。”
孟萍萍还是听不懂,但是女学生已经来了,不好再提这个。
三人埋着头往外走,在大门外遇到了阿史那宏和采蓝。
阿史那宏斜睨着杜清檀,阴阳怪气:“哟,这不是咱们才升官的杜典药嘛!真是春风得意啊。”
杜清檀毫无所动,抱拳行礼:“承让承让。”
阿史那宏很生气:“脸皮怎么这样厚呢?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杜清檀似笑非笑:“我以为你最讨厌的人应该是独孤才对。”
阿史那宏一挺胸脯:“这没错,可是你比独孤还要坏!坏透心了!”
“嗯,我清楚你对我的看法了,可以让路了吗?”杜清檀伸手把阿史那宏推开,扬长而去。
身后,阿史那宏跳着脚地嚷嚷:“什么人啊!丢咱们长安人的脸!”
然后是采蓝的声音:“我家五娘是最好的!就算她做错事,也轮不到你骂她!”
女学生和孟萍萍偷看杜清檀的表情,发现当事人云淡风轻,睫毛都没颤一下。
心硬如铁。
游家住在正俗坊,很有些远,幸亏杜清檀早让采蓝安排好了马匹。
孟萍萍也是会骑马的,游珠儿却是不会,缩手缩脚地道:“先生,学生为您牵马吧。”
杜清檀微笑摇头:“把手伸给我。”
游珠儿试探着伸出自己的手,然后就被杜清檀拉到了马上。
杜清檀让她坐在自己身前,温和地道:“坐稳,咱们走了。”
马儿“哒哒”地小跑着,跑得很稳,游珠儿慢慢放平眉心,笑了起来。
她试探着去摸马儿的头和鬃毛,回头看着杜清檀笑:“先生,原来骑马这么好玩啊!”
杜清檀也笑:“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学医,将来挣钱给自己买一匹好马。”
游珠儿猛点头:“好!”
孟萍萍原本一直皱着眉头,看到这一幕,不由也放平了双眉。
到了游家门前,她和杜清檀说道:“五娘,为什么我总觉着,你待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比对独孤更好呢?”
杜清檀微笑:“那是因为,女子本弱啊。我们以后不要再提独孤这件事了,好吧?
我呢,想要和你合作,一起做点事业出来。你精通药医,我精通食医,咱俩互补,事半功倍。
就不要让男人成为咱们之间的障碍了,你看如何?”
孟萍萍默了片刻,微笑:“行。”
第315章 已入膏肓
游家生药铺是洛阳有名的大铺子,家中自然是有钱的。
但不代表游珠儿这个嫡女的生活就很富足如意,她和她的母亲住在一个小小的偏院里,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婢女伺候。
十一二岁的小婢女还不怎么懂事,看到游珠儿就喊:“珠娘,你可回来啦!大娘子又不好了!”
游珠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阿娘,阿娘!”
杜清檀和孟萍萍立在院子里四处打量。
一明一暗两间正房,只有半边厢房,另外半拉被一堵墙给挡住了,看来是一个院子被一堵墙分成了两半。
两棵歪脖子枣树,系根绳子,上面晾晒着几件旧衣服。
窗下放着两只粗糙的瓦盆,里头种了些草一样的植物,正萌发出点点新绿。
正打量间,虚掩着的院门缝隙中探出一个妇人头来,白皙圆胖,额间花钿描金,发上金珠闪亮。
杜清檀冷声喝道:“尔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
她自来不是好惹的人,又做了一段日子的女官,这一声喝出来,十足威风。
那妇人眨眨眼,“哎哟”一声笑,从门后走出来,对着她殷勤行礼。
“是杜典药吧?早听珠娘说,要请您来给姐姐瞧病,妾身这就日日盼着,可算把您给盼来啦!”
孟萍萍见她穿着华丽,意态嚣张,隐约猜到几分,少不得皱起眉头,十分鄙薄。
杜清檀反而收了之前的威风,温和地道:“你是?”
妇人扭捏造作,掩着口笑:“妾身乃是游家的二房,因着姐姐久病不能持家,是以妾身代为掌管中馈。”
杜清檀微微一笑:“请问您娘家贵姓?”
妇人见她肯给自己脸面,十分高兴,就想去拉杜清檀的手。
“妾身娘家也姓杜,说不定咱们是一家呢!”
杜清檀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淡笑:“我们还是进去看望病人吧。”
杜小娘热情地追着要攀亲:“典药是哪儿的人呀?”
游珠儿走出来,嫌恶地道:“二娘攀不上这亲,典药出自名门,京兆杜氏,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给人做妾的亲呢?”
杜小娘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看向游珠儿的眼神凶得似要吃人。
“珠娘入了太医署就傲起来了,瞧不上我这做妾的,但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写过婚书的良妾。
你的几个弟弟都是我生的,将来继承家业的也是他们,给你阿耶养老送终,供你阿娘香火的也是他们。
你现在看不起我,是也看不起你那几个兄弟?要不,我和你阿耶说说,让你早些嫁出去,眼不见心烦?”
游珠儿难堪又愤怒,正想反击,却被拦住了。
杜清檀笑眯眯地和杜小娘说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懂事,浑身是刺,何必与她计较?转头我和孟先生一起管教她。”
杜小娘有了台阶下,也不想当着外人和游珠儿吵闹,只一径抱怨自己有多辛苦,多么的不容易。
杜清檀左耳进右耳出,一手拽着游珠儿进了里屋。
昏暗的光线下,厚重陈旧的帐幔中,躺着一个面色焦黄,气若游丝的妇人。
游珠儿伏在妇人耳边轻声呼喊:“阿娘,阿娘,女儿为您请了御医呢,您快醒醒。”
妇人好一歇才睁开眼睛,嚅动着嘴唇低声说话。
游珠儿凑近了听,说道:“我家阿娘说,有劳两位先生,多谢二位教导我。”
杜清檀温和地道:“珠娘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
妇人浑浊的眼里迸发出几分光彩,唇角也有了几分笑意。
孟萍萍先诊,然后是杜清檀诊。
又问之前吃过些什么药,平时饮食如何。
游珠儿正要回答,杜小娘抢着道:“姐姐这药,吃了十来年啦,先是我们铺子里坐堂的大夫开,吃不好。
后来夫君又给换了其他名医,这洛阳城中有名的大夫都看了一遍,也没用。
夫君心疼她,抓的都是好药,吃食上也不曾苛刻,什么新鲜时令上什么,只是她吃不下去。”
似是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她笑着道:“瞧,我才给姐姐煮了一锅鸡汤呢,不冷不热刚好。”
有婆子捧了一碗鸡汤进来,杜小娘就让把人扶起来,要亲自上手喂食。
游珠儿怒道:“不许折腾我娘!”
杜清檀笑吟吟地道:“既是吃不下,那就罢了,强行喂下去,反倒对身体有损。”
杜小娘就虚伪地叹息:“可怜的姐姐,也不是家里供不起,有好吃的也吃不下,这福气着实薄了些。”
游珠儿气得落下泪来。
杜清檀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把孟萍萍叫出去:“你怎么看?”
孟萍萍小声道:“我觉着很不妙,你呢?”
杜清檀叹息:“我也是。”
病已入膏肓,不过多活几天或是少活几天罢了。
孟萍萍就很内疚:“早知道病得这样重,最早珠娘请我出诊,我就该来的。”
杜清檀道:“我觉着恐怕没那么简单。”
孟萍萍茫然:“什么?”
杜清檀摇头:“出去再说,你先按着我的法子来……”
二人头挨着头低声商量,那杜小娘凑过来道:“怎么啦?难道姐姐的病不好吗?”
杜清檀微微一笑:“是有些棘手,不过遇着我们,倒是她的福气,孟大夫是药王嫡系传人,她的医术,圣人也是称道的。
至于区区不才我嘛,就是给圣人做药膳食疗的,我二人强强联手,总能令她好起来。”
杜小娘目光闪烁,强作笑颜:“那,那可太好了!”
孟萍萍道:“备下纸笔,我们开方子吧。”
杜小娘殷勤地安排人手,侍候她二人写方子,写好就要拿走命人去抓药和食材。
杜清檀拦住:“且慢,按着太医署和宫中规矩,我们开的方子,都是要誊抄备案的。”
她细细地抄誊之后,二人又签字画押以作标记,安抚游珠儿几句,一同离开。
孟萍萍低声道:“你这个法子有用吗?”
杜清檀也不确定:“若是真有问题,就能有用……”
她的目光忽然一凝,看向街边坊墙下。
独孤不求还穿着那件破袍子,抱着手臂靠在坊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