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若是想做,尽管放开手去做。”
陆邵平犹豫了一下,终究将岳白吩咐的话原样说出来,“不止是夫人带来的这些产业,侯爷早先就吩咐过,等夫人进门,连带府中的产业账务都一并要交到夫人手里。”
听到此处,岑永贞心中大石彻底放下,虽然听陆邵平的意思要把侯府产业的烂摊子一并交过来,但她不怕呀,驯一头羊也是驯,驯一群羊也一样驯,放马过来便是。
“好,既然是侯爷的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岑永贞双手交叉而握,嘴角轻扬,“劳烦管家等下把账本与产业单子拿过来,待我梳理之后,若有什么问题,还得劳您费心指导了。”
“夫人客气了。”
陆邵平低下头,“您是主人,我是属下,谈何指导,但凡能帮衬夫人一二,老朽绝无二话。”
等到陆管家离开去取账本与单子,描金与识银抽空端了朝食进来,岑永贞看向托盘:一碗米粥,一碟盐水青豆,一碟麻油菘菜,一盘葱油卷子。
“夫人,厨房里除了这些个,只剩一种杂面窝头,我便挑着精致些的给您端来了。”
描金胆子大些,见岑永贞神色不明,怕她多想便开口解释,毕竟都在大户人家待过,知道这朝食有多粗陋。
“嗯,放下吧。”
岑永贞点点头,拿起筷子安静吃卷子喝粥,原主纵使不受宠,在岑府里也没吃过这么简陋的早饭,而描金的话又排除了侯府专门磋磨她的可能,所以她现在很好奇。
定国候到底有多穷?
一顿饭吃完,陆管家拿来的账本给了她答案。
不算那些放在库里不能碰的御赐之物,定国候府里只剩了两箱子老夫人的嫁妆,跟大钱三贯,纹银二十八两。
岑永贞:……
她想到了侯府穷,但没想到侯府这么穷!偌大的家业,是怎么败家才能把钱花得还剩这么点儿的?连一百两都没有!?定国候每月的俸禄都有三百余两啊!
把总账目丢一旁,岑永贞怀揣着对绝世败家子的敬意打开分册账目,看了一会儿,眼底的讶异与好笑尽数敛起,心头却凭空笼上来一层凝重。
她原猜着,侯府穷困说不定是为了给定国候买药所致,或者被人贪墨了,然而叫她想不到的是,分册上一条条一件件记得清楚,侯府每月俸禄,全都散做数百份,分给了一些看名字与侯府毫不相干的人。
但这只是看起来而已,当所有的分册看完,最下面摆着一个蓝皮小册子,岑永贞将它翻开,发现这是本名册,之前在账目分册里出现过的名字,在这里全都找得到,这本名册的总目录,叫做“陆家军将士及其家眷名录”。
陆家军……
岑永贞恍神片刻,想到陆邵平姓陆,而她那个至今未曾谋面的病秧子夫君,也姓陆,名叫陆韶白。
**
定国候府东跨院中,几名顽童正在追逐打闹,陆邵平快步走进来,见状呵斥几句,那些孩子赶忙缩着肩膀跑走。
“这些皮小子整天往你院子里钻,你也不管管。”
陆邵平走进左手边第一间屋子,岳白正坐在桌前皱着眉看信。
“叫他们闹就是。”
见陆邵平进来,岳白把手里的信丢到桌上,“耳边习惯有动静了,太静了心里不踏实。”七八中文首发 7*8zw
“你啊……”
陆邵平摇头叹气,见岳白跟前儿摆着壶茶,探手一摸,冰凉。
于是又叹了口气。
“韶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突然要将账本跟产业单子交给……夫人?”
岳白、或者说陆韶白低笑一声,“为何不给,她可是名正言顺娶进来的侯府夫人。”
“可她是那位做主抬进来的,如何信得过啊。”
陆邵平交握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原本探回来的消息,这岑二小姐‘生性懦弱、胸无点墨,唯擅女红’,可你看她进府这二日,哪点像懦弱的样子。”
“就是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陆韶白笑道,目光投向被他搁置与桌上的信,“二爷爷,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身上有秘密,她来咱们侯府,自然不是真心嫁人,只是她背后站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位,还不能急着下结论。”
“那岂不是更不该给她管账?”七八中文天才一秒记住ωωω.78zω.còмм.⒎8zщ.cóм
陆邵平捋了捋胡子,眉心川字纹愈发紧凑,“其实账目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份名单……”
“那份名单不是秘密。”
陆韶白用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第二节 上一处不太起眼的小疤痕,“从来就不是秘密,他们若真要查,藏是藏不住的,但我陆家军行得正坐得直,哪一个名字拎出来都是俯仰无愧的汉子,只知道名字又能如何。”
“唉……”
陆邵平沉默片刻,长叹一声转移开话题,“先不提这个了,夫人说的要见你一事,你到时要如何应付?我看她可不像那好糊弄的。”
“不放饵,鱼怎会上钩。”
陆韶白伸手把信取回来,对折几次,手指间用力,那封信转瞬间化作齑粉,“我正想让她看出点儿不对劲来,才好顺藤摸瓜。”
**
西跨院内,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认定“心思叵测”的岑永贞翻看完所有的册子,抬手挤了挤眉心。
这兜头罩过来的已经不是一团乱麻,而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了。
她从未想到,原来定国候府不单是一个侯爷居住的地方,还是一群府兵与家眷共同居住的地方——册子上有记载,除固定份额的府兵之外,但凡沙场阵亡的陆家军,其家眷有亡故、改嫁、多病等情况的,孩子一律收进府中教养,难怪之前她看见的三个孩子既住在侯府又衣着破旧,原来是陆家军的子嗣。
除了这些信息,她还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其一,朱笔小批,在账册里时常会出现一个人的批语,内容杂七杂八大多是琐事,诸如“赵家的凳子全烂了,记得让小七给他打个新的”、“宫磊病重,下月多给他家些东西,别拿钱,他不肯收”这类的,后面还缀着日期,虽然内容琐碎,但字迹铁画银钩、遒劲有力,想来是陆韶白所写。
所以这位侯爷,不光有一副天真的菩萨心肠,性格还特别像老妈子?
岑永贞挑眉,觉得自己有点想象无能。
其二是一枚特殊印记,初见印记是在总账中间一页,藏在装订的缝隙中,很不打眼,但还是被岑永贞看见了,等到在分册里又看见五六次后,岑永贞对这个印记留了心,沾茶水在桌上誊写了一遍,发现这印记里写着“清江映月”四个古篆体小字。
总而言之,在看完账册之后,她对定国候府的印象除了“古里古怪”、“贫穷的显贵”之外,又多出一个“无能的慈善专家”来。
为何说他们无能呢,因为纵观这么多本账册,可以确定侯府多年来对陆家军以及家眷的照顾一直维持在“授人以鱼”的状态,从来就没朝“授人以渔”的境界努力过,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这些人居然都想不明白吗?
岑永贞把账册按顺序摞回去,心里头已经有了十分清晰的下一步计划。
先跟定国候陆韶白见一面,然后外出实地考察一圈,既考察名册上记录着的那些人,同时也要考察三方汇聚一处的铺子。
“百废待兴,任重而道远啊。”
岑永贞语气颇为感慨,眼底却闪着异常兴奋期待的光。
第6章 先改善下生活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饭也要一口一口吃,有些事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但有些事却可以立刻提上日程,例如先改善府里的生活。
赶巧岑府送来的嫁妆里有一批当年的庄户收麦税注1,岑永贞借花献佛也不心疼,吩咐描金出去喊了几名府兵来,直接将那几石新米与咸肉腊鱼火腿等物一并拉进厨房,又喊来掌管厨房采买的婆子,告诉她每天采买的额度提高了五两,并当场让描金给她拿了五十两银子——距离这个月过去还剩十天,这就是当月的菜肉钱了。
“府里孩子多,总吃些清汤寡水的可不好,每顿饭要有荤有素,搭配着来。”
岑永贞特意嘱咐着,又让识银把大婚那日带进来的喜果糕饼一并给了她,“这些东西你拿去给孩子们分了吧。”
管厨房的蔡婆子是个老兵遗孀,自己并无儿女,便把那些寄住府内的孩子当自家后辈看待,闻言哪有不高兴的,当即千恩万谢拿了钱跟东西出去。
当天中午,府中所有人都发现伙食变了,往常都是三合面的馍馍搭配着少油少盐的菜,七八天里有一日能见点油花就不错,今日却是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米饭、炒得油汪汪的腊肉、很入味的肉沫炖豆腐,就连炒青菜,今日的油盐放得都比往日多。
小孩子们啥事儿不懂,吃得欢天喜地,但府兵们这头就吃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蔡大娘这是打算吃完一顿要饿我们一个月吗?”
小七一边感慨一边不忘往嘴巴里塞肉,天可怜见,上次这么痛快地大口吃肉还是跟着老大去“暗庄”里视察时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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