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始终犹豫,他做这县丞素来勤勉,生活简朴,陡然拿到这么一大笔田产,心中顿觉忐忑。
宣瑾瑜只好再加把火:“宋先生可知子贡拒金的典故?如果今日先生做了贡献却不收奖赏,日后其他人也不好收奖赏,长此以往,县廷府谁人会做贡献?”
这一番话倒让宋冬下了决心,他向宣瑾瑜郑重行礼,这才收下地契。宋冬心里到底还是喜悦,为了钻研农术,他花费不少,眼下有了这地契,日后再也不用担心钱财,如此倒可以把全副心神用来为百姓谋福了。
“这次县廷府参与开荒的田啬夫和差役,本月的月俸也都加上一笔赏钱,宋先生且看着安排吧。”宣瑾瑜又说。眼见县廷府独得了一千亩地,自然廷府众人皆发赏钱,发多少就交给宋冬去安排。
得知此事,县廷府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另一头,商人何明也惊喜不断。
长都郡最大的商行就是如意坊,何明就是如意坊的少东家。他经商头脑卓绝,野心勃勃地打算扩张家族生意,打算在郡中县城遍开分店。
南沧县不富裕,何明颇为犹豫要不要在此县开店,可亲身前往的见闻让他果断决定,一定要在此处开店。
如意坊能稳居郡内第一商行,就因为遍布郡县的马车行,货物每至一地,雇佣的行夫们就备好马车,运往自家店铺,货运速度无人可及。靠着这个本事,何明收揽下了南沧县近八成蘑菇,销往长都郡各处,甚至还和边关守军搭上了关系,将蘑菇卖到了军营。
刚把蘑菇的生意给安排妥当,何明又遇见了一桩大买卖。
眼下,他正在郡王府的田庄里,招待他的是王府管家福顺。
案桌上摆开一大堆菜,何明细细品尝。有白水煮熟的栗米、青蔬和肉块,这算是郡城好人家的饭食,拌着菽豆酱吃依然鲜香味美,而旁边拿菽豆酱炖煮出来的羊肉堪称美食珍馐,何明也不由多尝了几口。
看来这菽豆酱既可做酱下饭,又可充当香料烹饪菜肴,这酱料实乃居家必备良品,官宦人家和普通富民都会购买,若能经营此物,定获利颇丰!何明很快在心里下了断语。他跟福顺也打过交道,知道对方性格,便开口直问:“福顺老兄,这菽豆酱,你欲作价几何?”
“何老板爽快人,这菽豆酱卖给你,欲作价四文钱一斤。”福顺说到,他心知何明定会答应,因这价格实在是惊人,廉价得惊人!
何明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要知道,郡城里,一斤肉酱至少也得五十文,如果说香料,那得一两银子起步,在他心中,福顺就算给这菽豆酱开出二十文一斤也使得,可四文一斤?这简直……
福顺叹了一口气,说:“何老板,你有所不知,这庄子上的菽豆酱作坊乃是郡王下令建立,郡王有言,食禄者不与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因此吩咐我们,这酱料只略取一二利润,不可定高价,这餐桌上的东西务必得让百姓买得起才行。”
“食禄者不与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何明喃喃念叨,他爹逼着他也读了几本书,这言论他闻所未闻,可细品下来,却似有金玉一般的道理蕴藏其中,最后何明感慨:“郡王爷能有如此高见,想来治下人民有福了。福顺管家自可放心,某经营这菽豆酱,也不会奇货可居,高价售之。”
“正因何老板是有道君子,我们这酱坊才要与何老板合作啊。”福顺笑说。
当下二人便把契约一立,何明便匆匆回店安排这酱料运送的事情,而福顺也长舒一口气,郡王爷交代的差事总算是办妥当。
酱料的收入让宣瑾瑜喜上眉梢。打造农器花费的银子都由郡王府承担,一穷二白的县廷府压根没有收入来偿还,新得的这一千亩地要收到租给佃农的赁钱也需要时间。
初次卖酱料收入一百四十两银子,算下来,庄子上的酱料作坊和蘑菇棚一个月出息也能有尽五百两银子,虽说不多,但足以补贴王府家用。南沧县的工具改革前后花去近千两银子,宣瑾瑜已经掏空王府的家底,好在从这个月起,苦尽甘来,今后田产出息、封地赋税、作坊营收便滚滚而来。
宣瑾瑜带着好心情酣然入睡,直到宋冬带着狱掾林齐深夜敲响了郡王府的大门。
林齐二十出头,性格跳脱,和手下一帮狱吏处得和好哥们一样,但在公务上却十分严肃。见到宣瑾瑜,他拱手恭谨行了个礼,才开始说:“郡王爷,小人收到消息,边家村里有匈奴探子前来刺探军情!”
好家伙,一个消息把宣瑾瑜炸的是睡意全消,一颗心犹如在冷水里浸过。她哑着嗓子,让林齐细说。
林齐手底下有一个狱吏,是边家村人,这几日告假回乡。就在今晚,四个匈奴探子骑马悄悄从边境摸进了边家村,探子以为深夜无人,骑马来去自如,可万万没想到,因为刚垦荒得了许多田地,不少边家村人晚上也借着点点星光在辛勤劳作,想赶着农时把新得的田地种下,九十月晚秋还来得及收一次菽豆。
探子一进村,就被村民撞了个正着,好嘛,村民一扯嗓门,全村出动,要说蛮横的匈奴探子对上村民也不怕,村民们赤手空拳,他们全副武装,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边家村还有一批铁质农器,那包铁的钉耙锄草好使,锄人也不在话下。
村民还以为是遇见马贼,可狱吏一瞧对方穿着打扮根本不像汉人,举着火把赶夜路到县城里,报给了林齐,林齐赶紧去找宋冬,又被宋冬领来了郡王府。
听完事件始末,宣瑾瑜长吐一口气,先问道:“村民们可有伤亡?这探子现在何处?”
“回王爷话,村民们有十数人负伤,探子现已送到牢狱里,弟兄们正看着呢。”林深说。
宣瑾瑜说:“好,等天一亮,宋冬你就先找大夫去边家村看看,跟村长说清楚,兹事体大,先跟村民说是马贼来犯,多的不要说,切莫引起民众恐慌来。”
“王爷,安抚百姓一事下官定当照办,可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宋冬愁眉苦脸问。要说治管县务,宋冬自有打算,可这匈奴进犯……宋冬也是一筹莫展啊。
宣瑾瑜本以为,穿越后面临一个贫苦封地,便有千般难处,可现在才意识到,南沧县的敌人岂止是贫穷和落后,更可怕的是兵灾和战乱!从未有一刻,宣瑾瑜觉得肩上的担子这么沉重。
她不期然想起王公公离开时的说法,看来自己有必要去见见长都郡的守军。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望泗关
阴暗的地牢里,弥漫着潮湿而腐朽的气息,林齐在前面提着一盏灯,宣瑾瑜和宋冬照着光前行。
“这就是领头的匈奴探子。兄弟们先给他松了松骨头。”林齐小声说。
宣瑾瑜点点头,这是一个昏暗的小房间,未散的血腥气直冲鼻子,横梁上垂下的铁链缚住一个高大汉子,他身穿汉服,络腮胡遮住半张脸,头发也束作小辫,分明是胡人打扮。
“你叫什么名字?”宣瑾瑜先问。
匈奴人见到有人前来,也不慌张,反而露出狞笑来,晃动着铁链想往前走,林齐慌忙带着狱吏护在宣瑾瑜面前,厉声喝道:“大人问话,还不速速回答?”
匈奴人啐了一口吐沫:“弥犁的勇士不会告诉你们任何消息!你们这些汉人杂碎杀了弥犁的勇士,他们也只是回到祖先的怀抱!”他汉话说得磕磕巴巴,勉强把意思表达清楚。
林齐一看,给狱吏使了个眼神,狱吏会意,上前就对探子甩了几鞭子。匈奴人吃痛之下,立马换回匈奴话,就算听不懂,也知道他是在破口大骂。
宣瑾瑜低声问:“这人随身带的东西可查出什么痕迹来?”
“身上只是些干粮和水,什么都没查出来。”林齐说。
县廷府的人没有一个懂匈奴语的,林齐和手下的狱吏平常也就管管南沧县的地痞流氓,审讯不是他们的专长。
宣瑾瑜又问了那匈奴探子几句话,探子翻来覆去也只是用不熟练的汉话骂人,看来还是得请专业人士才有可能撬开他们的嘴。宣瑾瑜只好吩咐:“先把他们四个人分开关,看紧了。”
往长都郡守军递的拜帖已经连夜送去,宣瑾瑜又等了一天,才等到从郡城里的回帖,邀她前往郡城外戍堡一叙。
次日清晨,宣瑾瑜翻身上马,王府的侍卫也紧随其后,一行人就往郡城而去。
骑马奔袭到了晚上,擦着黑,宣瑾瑜才看见戍堡的影子,拿出印信说明后,军士进去报信。
宣瑾瑜仰头打量,高达十米的城墙上,是依次而起的箭垛,肃穆威严,这便是望泗关。原主的记忆里,这就是抵御匈奴的天堑关卡,守住中原大地的第一道防线。
不多时,一队军士鱼列而出,领头的是黑发男子上前一拱手:“可是诚郡王?在下乃是裴将军帐下谋士许宁,请郡王入军一叙。”
宣瑾瑜事先已经打听了边关守军的人事。守关的大将霍将军已然病重,在郡城里的霍府修养,现在主事的是副将三皇子裴佑,许宁乃是裴佑亲信,是军师一类的人物。
宣瑾瑜当即微微一笑:“久闻许军师大名,许军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