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尸魇去了哪里,之前一直粘着小师妹,突然间,这说不见,就不见了。
小师妹估计伤心得很,可姑娘长大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温声劝道:
“那你……看开点。”
嗯?
安染垂下眼帘,看开啥呀看开,她是想看看她的小僵尸到底藏哪去了,天天神出鬼没的,占完她便宜就跑,像极了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渣男。
山里长着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她看了几天,也就是看个风景,看不出他藏哪儿。
待到七天一过,众位道长和弟子终于超度了玄真大师的魂魄,其他门派的弟子都下山离开了,道观里只剩他们四个。
晚上,安染睁着眼欣赏天边的星月,随口道:
“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吗?”
轻风徐徐,夜凉如水。
话音打破沉静,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可她清楚,他每晚都来过。
僵尸不需要睡觉,人不行。
没有回应,安染掀起被子盖住头,睡觉。
次日,安染去找了周道长。
见她来,周道长挥退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亲自去关门。
转身回来后,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块黑色玉石。
黑玉又称辟邪玉,经大师开过光的,可以吸收阴气,最适合阴气重的人。
安染眼神亮了,直接说:
“师傅,这是给我的吧?”
辟邪玉难寻,尤其随着时代变迁,玄门沦为旁门,开过光的辟邪玉,早已有价无市,算得上宝贝。
周道长被她逗笑,摇头失笑:
“你这丫头!”
他倒也爽快,递过去:
“嗯,给你的,拿着。”
安染不客气地收下了,她也不问这黑玉从何而来,反正到她手里了,就是她的东西。
本来周道长是不打算说的,可她不问,他反而想说了,悄悄压低声音:
“你可知,玄真道长为何能掩盖他的气息?”
“为何?黑玉吗?”
“他吸了精气后会暂时掩盖尸气,可他是死人,阴气太重,这黑玉便是他的另一道保护符。他尸体爆裂的时候,这黑玉也跟着掉下来。别人都没发现,就你师傅我,瞧见了它。”
漆黑的夜,漆黑的玉。
不得不说:“您真厉害。”
周道长看着她,目光慈善:
“你戴着她,便不用怕那尸魇损你阳气。”
安染藏好黑玉,撇撇嘴,头也不抬地说:
“他跑了。我才不是因为他要这玉。”
“总会回来的。”周道长越发和蔼,他也年轻过。
哪对小年轻不吵嘴,没点矛盾。不过,既然那尸魇没真的离开,那大概是不会走了。
话落,两人对视。
安安静静,心照不宣。
就说嘛,安旭可以瞒得过大师兄和二师兄,却瞒不过师傅这双……慧眼。
可她不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低下头,闷声道:
“我不会一直停在原地等他。”
时间流逝,没有谁是停滞不前的。
她有她的路要走。
周道长心说,你不等,他肯定会跟上去的。
瞥了眼安染不愉的神色,没说这话,心里生出些许感慨:
“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你想去便去,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好。”
睿智的长者,无需说太多。
临走前,安染向周道长施以大礼,拜别了道观。
二师兄抹着泪:“小染啊,你真要走?”
安染没穿道服,长发束成高马尾,背着个超大旅行包,冲他点点头:
“对。我要当赶尸人。”
大师兄之前就有预感她要下山,倒不像老二那般失态,只是有些担忧:
“你的僵尸……他走了。”
没了僵尸,如何做赶尸人?
安染潇洒得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跑了我就再去抓一只。”
大师兄深感欣慰,他们修道之人,虽没严格禁止七情六欲,但感情一事,应该比普通人看淡许多。如此,才能保持道心不受影响。
小师妹能看得这般通透开明,实乃好事。
只是不知为何,她话音刚落,这幽深山谷忽然阴风习习,冷意狂肆,令他不安地打了个寒战。
安染没管,她下山了。
高高的石阶从山底蜿蜒,两边繁盛的树木伸出长长的枝丫,挡住头顶的光。从高处往下看,仿佛将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这是她选的道,她要走的路。
她弯起唇,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而就在她露出笑容的那一刻,石阶一旁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撞到了树干上。
发出的声音在这清幽寂静的山谷,如钟鼓一振,清晰可闻。
安染好似没察觉,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第一站她已经选好了,还是上次那个介绍人,不过,这一次,她明确提出,自己不捉鬼,要捉僵尸。
地点也和以往不同,是在城市的一处墓地。
估计是一只尸魃,有风险,但价格很美丽,让人心动。
三大玄门因上一次元气大伤,最近都在休养,接活少了。整个行业价的基本盘涨了许多,再加上城里人,特别是附近居民,又舍得花钱,加起来有六位数。
这……真的拒绝不了啊。
夜黑风高,安染在墓地守了大半个晚上,躲在一处墓碑后面快睡着了,也不见那僵尸现身。
她用罗盘测过,很确定,那僵尸之前就在这。
背靠着石碑,她仰望星空,淡淡道:
“这位道友,暗地抢人生意,不太好吧?”
风过无痕,声音消散。
安染磨着牙:“你再不出来,我真生气了。”
星河长明,皓月当空。海边的风吹出一股涩意,闻着有些难受。
须臾,有道阴影悄悄落在一座石墓上。
那是最边缘的石墓,上面有茂密的山林遮挡,落下一大片阴影。一眼望去,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完全不知其貌。
安染却知道,是他。
终于肯现身了。
她懒洋洋支起下巴,语气带着愠怒:
“不能过来点吗?”
安旭蹲在石墓上,没说话,犹豫一会儿,轻轻摇了头。
简单的一个动作,让安染表情皲裂。
乖孩子……不听话了。
虽然他犹豫,但最终还是不听话!
似是察觉她这下真的动怒,安旭慢慢开口:
“它吃人,不干净。”
没头没尾地一句话,安染听懂了。
沾了人命的僵尸确实不干净,它们会对人的血和精气有贪念,容易失控。留不得,必须驱除。
驯尸通常会找低等尸傀,它们弱,容易控制。
安染指尖点着自己软软的脸蛋,她来这,本也不是为了收养那僵尸,纯粹是为了钱,为了生存。
想到这,眼神一凛,她问:
“它是你处理的,那这佣金,分你一半?”
“好。”
“行,你过来,我给你。”
“……存你那。”
就是不过来是吧?
得了,那她过去。
安染起身,迎着晚风开口:
“你不要动,我看不清,着急的话,会摔倒。摔了,我会疼……”
脚刚挪动一步,她就被抱了个满怀。
他是从后往前,圈住她。
安染察觉出异常,正要回头,这人忽然放低声音:
“别回头……”
“说个理由。”
圈住她的力道收紧,安旭用脑袋蹭了蹭她。他的身体很凉,还戴着她给他买的那顶鸭舌帽,在他蹭的时候,帽檐总是刮着她的肌肤。
好一会,就在安染失去了耐心,强行转身时,背后响起更低的声音:
“我丑。”
两个字,得仔细听,才能听清。
说实话,安染觉得,自己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玄真道长是尸魔这种事,她都能平静淡定。
然而,这两个字,着实让她大吃一惊,不淡定了。
不确定地重复:
“啥?”
安旭有些委屈,他明明很好看的,死前好看,死后也好看,可是突然就变丑了,一点都不好看。
又蹭了安染几下,才慢吞吞地说:
“我不好看了。”
尸化的时候,他连别人都看不清,更别提自己。
可是,八卦镜不一样。
房梁上悬挂的那只八角八卦镜,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他在意识逐渐回笼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那样面目狰狞,丑陋不堪的自己。
若是以前,无所谓。
可现在,他在意极了。
安染想起那天带着他一起回道观,下高铁时,安旭扯着她衣服,腼腆地问:
“你为什么愿意带上我啊?”
即将面对这个世界最强的道士,她那会其实很紧张,故意开玩笑缓解心情,便说:
“你厉害强大,又很听话。最重要的是,还特别好看,入股不亏啊。”
最重要的——特别好看。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好看了,就躲起来了。
只敢在半夜三更,她看不见的时候,悄悄潜入她房里,摸摸她脸,舔舔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