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听得苏绵怒火中烧,心惊胆寒。
她纵对血珍珠了解不多,也晓得此物难得,世所罕见,乃是颇为华贵的一样宝物,更可入汤入药,于人多益。
便是这样一个带着血色的瑰丽宝物,转眼间便被有心人异化利用,成为一谋人害命的恐怖香毒。此心之恶,令人寒心彻腑,毛骨悚然。
“若说防备,还要多托太子妃小心谨慎,进退筹谋。如今看来,熏香入口乃是此物害人之径,太子妃五感敏锐,这一点上也无需忧心,只是还要防备打草惊蛇,免得招来更加难以对付的祸患。”
谢元说罢将茶一饮而尽,起身负手,含着笑慢悠悠道:“今日这顿‘狮子头’就算是给老夫的践行宴,这就走了,不必相送。”
谢元立身便走,苏绵连阻拦都不及,便眼睁睁瞧着他大步出了屋。
赵云涛目下不急着离开,对于谢元如此的去留洒脱虽有怅然,却也理解感激。
“自我们上一回离宫,谢先生就一直配侍皇上左右,今日也不过将将自蓬莱宫脱身。”赵云涛悠悠一叹,看向心绪不宁的苏绵,笑笑道:“说来这么些年,若没有谢先生一直尽心疗治帮扶,只怕太子也熬不到今日。”
苏绵虽不知其中内情,却明白赵云涛肯与她透露这些,便是已对她存了些实在的信任。她如今也无心多做试探,只是敛眉道:“也不知要制出解药都需要些什么药材,赵叔若是知道,就不妨一说,没准儿我......我们家都能相助呢?”
“药材并不难得,难的是天时地利,难的是天意成全,没事,谢先生所需的种种物什早已准备妥帖,要紧的、为难的不过是其中的手法和配方,这一点上,我们都无法相助。”
苏绵迟疑着点了点头,只是犹有些不肯死心。她究竟还有个功德系统,说不得能在药材上帮得了什么忙。
赵云涛何等心计,看了她的神色就知她心中所虑,便再细细解释道:“谢先生自有一处药谷,其中药植遍地,有许多都是当世难得之物。先生所以必须要回返药谷,就是因着谷中存着一处数代谷主所养的‘药池’,那是如今唯一能克制‘血珍珠’之毒的希望,在这些事上我们都不及他。不必忧心,有什么为难,我不会瞒着你们。”
苏绵只好点头,最后还犹自不放心地嘱咐道:“有什么难得的药材奇物,赵叔万万要与我开口,我有一些门路和法子,说不得就有些效用。”
赵云涛一笑,目带感激地望向苏绵:“太子妃将殿下照料得很是妥帖,单是饮食之上便颇是可见用心,你留在宫中,不必害怕,有什么话,自可与太子商量,他......他并非是个冷血的冰人,必不会让你陷于困境,无法自处。”
“我知道。”苏绵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殿下很好,也已经尽力照顾我了,赵叔不必担心。只是方才我听谢先生说起太子的筋骨之事,言语之间颇见犹豫,究竟有什么为难,赵叔尽可明言。”
“嗯......”赵云涛笑叹了一声:“这件事说来于你有些为难,只是如今也寻不到更加合适的人了,至于如何作为,回头徐嬷嬷会与你详说细释,若是着实不愿,我们还会再想法子。”
苏绵见赵云涛不肯自己与她说明,心里已经有了些隐隐的预感。她也没有追问,略一点头便先送了赵云涛离开。
东猜西猜了一日,到了晚间,苏绵把自己整个儿沉在浴桶之中,良久,方才“咕噜噜”地吐着泡泡出了水。
浴房中热雾蒸腾,苏绵身上的香气便毫无拘束地柔柔漫了开来。孙嬷嬷拿着玉制的舀子一下下往苏绵肩上浇水,见姑娘一张娇艳柔嫩的脸上满是局促恍惚,心里忍不住地好笑又忍不住地无奈。
“姑娘,徐嬷嬷不是说了吗?姑娘若是实在不愿......”
“我不愿意,还能找谁?”苏绵垫着下巴趴在桶沿,不自在地轻轻蹭了蹭耳朵:“徐嬷嬷已经把好赖话都说尽了,再说......”再说这事若真的换了旁的人,她心里也当真不愿。
苏绵沉身将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水中,等心里无来由的焦躁稍得平复,便定心抹了把脸,而后扶手起身。
孙嬷嬷但觉眼前晃了一下,像是瞧着了一块温腻无暇的美玉,又像是看到梨花清雪,海棠生娇。孙嬷嬷心里“突突”地跳了几下,再一瞧姑娘眼下的这副神态,便更忍不住地在心里叹息连连。
姑娘生得太好了些,那太子爷又是那样出色的人品,这样的两个人朝夕相对,日日厮守,除非是真的生了一副冷硬心肠,否则......孙嬷嬷正兀自出神,便见自家姑娘缺心眼儿似的蹬了软鞋一径地往外跑。
她眼皮子一跳,忙忙地赶上去把人拦回来:“瞧瞧您,还说自个儿长大了,都当了太子妃了,还是这样冒撞。”孙嬷嬷拿了绵巾再为苏绵绞了绞头发,又眼见着她这一身碧色软衫,绵白长裙,虽也算厚实,偏偏又将沐浴过后一片腻白如酥的肌肤衬得凝了一层珍珠样的光晕。
孙嬷嬷几次张口,却在目见自家姑娘眉眼之间一片清澈的天真楚楚时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孙嬷嬷爱怜地为苏绵拢了拢衣衫,想了想,还是温声嘱咐:“这样的事,虽说姑娘全是一片无奈的善心,但终究是肌肤相触,有碍常礼......姑娘莫要忘了皇后娘娘赏赐给咱们家的那块玉璧啊。”
出得浴房时,苏绵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她随手在发尾挽了珍珠箍,越是挨近床帐,她就越是胆虚。
今日耳房之中,徐嬷嬷拿出了一副谢元所绘的周身穴位经脉图,还唤来两个亲信女官,一卧一踏,照图中指示的穴脉之位一一小心以脚碾踏,以疏气血,以通脉络。
彼时苏绵虽未瞧见自己是个什么光景,却也觉心热如沸,面上亦是烧得滚烫。
她想起白日里谢元与赵云涛的种种神态,才恍然明白彼时他们为何神色古怪,语存犹疑。
“娘娘是尊贵人,与殿下夫妻一体。我等乃臣属奴下,纵一心效忠,也无法越礼如此,老奴知道,这事着实地为难了娘娘,但如今祸福旦夕,生死蜉蝣,老奴只能求娘娘暂摒闺礼,行此权宜......”
徐嬷嬷的话犹然在耳,苏绵咬着唇,抬手横心一把掀开了帘帐。
帐中并未燃烛,只以明珠荧荧照亮。苏绵一步一挪,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去瞧陆钺。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浅浅叹息,苏绵方才浑身一震,凝目去看陆钺的神情。
他没有睁开双眼,只是以食指虚虚点着手边一卷穴位经脉图。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他调养身体。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难道连这点子场面都撑不过来吗?
苏绵一面给自己鼓劲儿一面以龟速脱鞋上榻。
呵呵......苏绵对上陆钺看过来的目光,僵着脸尽量露出一个风淡云轻,很是见过世面的笑容,心中却早已泪流成河,手脚都僵得不知该往哪里搁。
她微微仰着脑袋,很沉着地拿过一白玉小盒,然后绷着脸对陆钺道:“你......你闭眼,我要开始了。”
第46章 乖
白玉盒中的药膏有一股凉凉的青草香。苏绵用指尖拈起, 犹豫再三,方咬唇将手落到了陆钺的脊背之上。
陆钺阖目趴伏,上衣褪到了腰际, 露出了整个线条平整精利的肩背。苏绵蹙着眉, 小心翼翼地将膏药抹匀在他的背上。
平素他总是衣着整洁,因此苏绵看着他,只觉他病卧多时,身骨消瘦。可今日这样直接地触着,她方能知觉到一点掩藏在这一身傲骨之下的精悍和凶狠。
看似处于劣势,却不过是韬光养晦, 锋芒暗藏。
他的肩背上颇多旧时伤痕,一道叠一道, 有些纵然已经极淡, 却仍能感受到彼时生死一瞬的凶险危机。
苏绵心中不自在的羞窘慢慢浅淡, 她紧紧抿着唇, 伸手去勾勒这些旧日伤痕的暗影。
他该有多疼呢?英明太子,睿智战神,战无不胜, 深得爱戴。这些所有的荣耀和权势都是他从生死危境里一点一点用命换来的,自然光芒万丈, 却也痛彻心骨。
苏绵恍惚着想起今日谢元所言, 若“血珍珠”的毒素无解,那他的性命也就不过是朝夕而已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 若在她所生活的年代,这个年岁仍旧是朝气拼搏, 前途光明的年纪, 正该喜乐恣意, 爱恨随心。
可于他而言,每长一岁,都是离死亡更近一步。幼时余毒已然是岁岁催命,而今这阴毒险恶的“血珍珠”更是携凶带恶,步步紧逼。
《射天狼》中曾言陆钺一生止于二十五岁,若那是必然发生的命运,据此时也不过区区两载。
功德系统的升级、眠月谷落月花,这两样是陆钺活命仅有的路途,可偏偏一个比一个难得,一路比一路难走。
苏绵心乱如麻,肺腑焦灼,却又偏偏无可奈何,无路可寻。
他是书中人时她便对他满心惋惜,全心倾慕,如今他成为了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她每近他一点,心便忍不住地为他动摇。
手下所触肌理猛地一颤,苏绵蓦地回神,急急去瞧他的脸色:“怎么了?是这个膏药不舒服吗?”苏绵收回手,轻轻碾了碾指尖凉膏:“是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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