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的手伤,周显旸是知道的。这一下,全都说得通了。相见的事,对外说法一直是她狠狠摔了跤,此刻见荣相知慌张的样子,就知道孙明悦所言不假。
孙明悦骂完荣相知,拼着一股子打抱不平的劲头,对周显旸大声质问:“煜王,相见在宫里长大,对皇后向来恭谨,从无半分不敬之处,皇后为什么好端端要害她?还不是因为她恨你!你连累她受那样大的委屈,不心疼,还好意思对着一个外人‘无所不从’,这是什么道理?”
周显旸心里本就愧疚,听她这样说更是无地自容,又没空跟她解释,拔腿就往锦王的方向跑去,问他书房在哪,王妃在哪。
锦王早差了个丫头引着荣相见去了书房,伺候她研墨。此刻不知煜王心里着急,还拉着他看这两棵极为稀罕的银杏古树,大谈自己废了多少心思,从何处的深山里运出来等等。
周显旸好不容易敷衍完皇叔,立即赶去书房,把飞雪支出去守着,走到王妃面前:“你听我解释。”
荣相见气得五脏如火烧,笔下毫无章法,字写得歪歪扭扭。她把这废掉的纸张揉成团,用力砸在周显旸身上:“解释什么?解释你的‘若有差遣,无所不从’吗?殿下既然对三姐姐无所不从,我是殿下的妻子,自然就该夫唱妇随,对她无所不从,任她差遣。”
“你不必这样赌气。”周显旸把手按在砚台上,不肯移开。
荣相见冷笑:“你这个人也太难伺候了。我下帖子也不是,不下也不是,你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我只要你听我一句!”
“好,妾身洗耳恭听!”荣相见扔了笔,气呼呼地靠在椅子里。
“这八个字只是想要报答她当年的恩情,并非为了什么男女私情啊。”
周显旸看荣相见没有反驳,是愿意听他的,立即解释说:“当年母后被废黜,宫中近侍被全体处死。皇上不见我,也不准我见母亲,还把我送去永华宫做淑妃的儿子。后来,更是瞒着我把母亲送出宫去,要我们母子一辈子不得见面。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活下去。那日在宫中遇困,是你三姐姐帮我解围,还良言相劝开解,才让我振作起来,知道该往哪走。若不是她,我也许早就没命了。
不是她,我也断不会在西秦坚持多年,不会有今日煜王府的日子。元宵节在城隍庙遇见你们一家兄妹几个,我便趁机跟她道谢,说若有差遣,无所不从。我只是希望以后她有什么难处,我也能为她做些什么,报答她的恩情。”
荣相见听了,并未好过半分,苦笑:“绝境的时候有人拉你一把,这份恩情怎么能忘?不怪殿下惦记她这么多年,把她的东西随身带了这么多年,醉梦里也忘不了她。”
周显旸心中一滞:“你还是忘不了那件事。”
荣相见一脸愠怒:“若是我醉梦中喊别的男子的名字,殿下能假装毫无芥蒂地跟我过日子吗!”
“不能。”周显旸自忖,自己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
“正是了!殿下做不到的事,难道我就能做到?”荣相见深吸了一口,展露得体笑颜,“殿下,把手拿开。我来帮你报恩!不是她,也没有我如今煜王妃的荣华!”
荣相见打开他的手,收拾情绪,重新写了一封请帖。一行人从锦王府告辞之际,着飞雪递给了荣相知的侍女。
文仲卿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荣相见面上又掩饰得极好,他傻乎乎笑道:“娘子和王妃真是姐妹情深,多谢煜王妃。”
这四个字,如今听来格外讽刺。
荣相知置若不闻,拿着那封请帖,如获战利品,对荣相见说:“多谢四妹妹。那日全家都在,一定会很热闹。”
荣相见面无表情地转身。
荣相知还跟煜王道了谢,他却只盯着相见,丝毫没有再多看旁人一眼。
各府辞行后,荣相见走到煜王府的马车边,小北已经候在这里,她吩咐:“小北,给你们爷牵马来,他不坐车。”
“我什么时候说不坐车?”周显旸在后面拉着她的手,反抗被安排。
荣相见大力甩开:“我不想看见你!你要上车,我就骑马!”
作者有话说:
静颐园接驾当天说开一切,这之前有些必要铺垫~
第97章
周显旸顿在原地, 没有再说话。
相见示意飞雪:“你陪我坐车。”
说罢,先自己上了马车,坐进车厢里, 见没动静,她掀开车厢的帘子, 冲飞雪没好气:“我使唤不动他, 还使唤不动你吗?”
飞雪无法,只得抱歉地看了一眼煜王,让他别恼, 然后快速钻进了车里。
马车缓缓移动,她听见有马蹄声将近,马车的轿帘被掀开,煜王和允王正并驾于外面,允王笑嘻嘻道:“四嫂,我想借四哥半日,去齐将军府上, 还望允准。”
“允王说笑了,你们好好玩, 我看半日不够,通宵尽兴才好。不过你既然拐了我家殿下,我也要把明悦带回家去。”荣相见微笑着, 看起来毫无破绽。
等轿帘重新合上,荣相见立即靠在马车壁上, 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了无生气, 与刚才判若两人。
飞雪刚才在书房外, 把他们的话听得七七八八,知道荣相见为什么生气,握着她的手说:“姑娘,以前的事管不了。以后的事,攥在手里就好了。”
以前荣相见也是这样想的,她总觉得和煜王经历了这么多,又有了夫妻之实,肌肤之亲,该比任何人的情分都要深才是。
可是今天,在她阐明那么多利害关系之后,煜王还是不忍心拒绝姐姐的要求,这让她想起陛下对张皇后,自来也是如此。
不管皇后犯了什么错,或有什么荒唐要求,只要她掉几滴眼泪,皇帝都会一脸无奈地答应她。
这样的感情,谁不羡慕?
她只感到绝望,深深的绝望。
她意识到三姐姐不会只活在殿下的过去,而是现在,将来,无时无刻不存在。
这种存在,不会因为她做任何改变。她不能要求煜王与三姐姐断绝往来,因为那个在他绝境之时给予温暖的人,不是她,她没有资格,也不想撒泼打滚地去要求。她不想为了一个男人,变成面目可憎的怨妇。
听着飞雪不停宽慰的话,荣相见终于睁开眼,反握住飞雪的手:“对不住,刚才不该冲你使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飞雪笑道:“姑娘一时气急了才这么着的。不冲我来,还能冲谁呢?就是真的冲我,我也没有什么可往心里去的。跟着姑娘这么多年,一点打骂都没受过,我爹娘还时不时抽我耳刮子呢。”
荣相见叹了口气,笑说:“你不是前几天馋鱼汤吗?咱们回去弄最新鲜的鱼汤。小南以前行军时,在河里叉鱼,可准了。”
到了煜王府,荣相见才发现小北跟着她回来了:“你该跟着他一起呀。”
“王妃放心,有侍卫跟着的。爷让我一定护送王妃回家。”
荣相见点点头没再多说,允王府的马车紧随着到了。孙明悦下了马车,过来掺住她:“让他们兄弟两个乐去吧,我来陪你。”
荣相见自然高兴,邀孙明悦回卧室换装。荣相见忽惦记起琳琅来,唤来飞云:“她今早走得急,只说她爹重病,也不知究竟怎样。你早些吃了饭过去看看,若是很严重,请郎中什么的,缺银子只管说。若是他爹真的不好了,叫她不必急着回来,好好服侍才好。”
飞云本来也正担心着,如今得了嘱咐,立即去了。
傍晚时分,暑热难消。
荣相见和孙明悦都卸下了沉重的头冠,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外衣,跟小南一起站在花园的小河里头。
她们两个手里拿着捕鱼的网兜,在水里扑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捞着。倒是身上都弄湿了。
小南则手持一根削得尖尖的木棍,盯着河水里的鱼,一动不动。
忽然间,一声清叱,她手臂大力向下一推,木棍直入水中,再拿起来时那头正穿着一条鱼,在夕阳光下奋力跳动。
“哎呀,好残忍。”孙明悦捂着胸口,大家千金,自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小南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都是要死的,拿棍子插,拿剪刀开膛破肚,用手拧,又有什么区别?”
说罢将鱼摘下来扔进河边的木桶里。
荣相见在一旁开玩笑:“你若是不忍心,待会儿别吃鱼肉。”
孙明悦不服:“鱼肉还是要吃的,只是这些生灵为我们所食,死法上就更该仁慈些,让他们速死,不必受这些额外的惨烈苦处。”
荣相见想这话有理:“既然如此,允王妃就请多网几条鱼吧,免得它们被洞穿而死。”
辛苦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收获颇丰。
荣相见吩咐飞雪去厨房:“这一桶是我和允王妃网的,用来红烧,小南叉的鱼,问问她想怎么吃,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飞雪高兴地去了。
夕阳将落未落时,天色如梦似幻,天边更是烫金粉色。坐在流云厅赏夕阳美景,吃着自己捕获的新鲜鱼肉,喝着亲手酿的果酒,两人顿感舒怀。
孙明悦感叹:“好像回到了以前在福宁宫的日子,不用伺候那些臭男人,咱们几个想吃什么吃什么,爱怎么玩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