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婶说:“是陛下的意思。太后从前最疼四殿下了,顾忌着张皇后丧子之痛,这些年也冷着殿下,可婚事不能马虎,想要在金陵城这些高门大户里挑。但谁家不忌惮着张皇后和永安侯府呢,又有谁舍得把女儿嫁去阳州啊?那地方与西秦相邻,常有鬼魅出没,杀人饮血。你二叔,不就是死在阳州的?”
说到这里,龙氏声音已经变了。相闻赶忙起身抱着母亲一顿安慰。相见也跟着伤心起来。
荣家二郎,军功卓著,为人爽朗,相貌英俊。说起他英年早逝,没有不抱怨一句老天不开眼的 。
荣相见重生之后,曾经趁着某年新春团圆,缠着二叔叫他不要再去阳州,阳州有刺客夜袭,五月初九那夜尤其要小心,他会死的!
二叔却只笑笑,仰头喝干了酒,给他们这群小孩耍了一套荣家的刀剑。
婶婶在一旁看着,满心骄傲又满腹忧心:“你二叔何尝不知危险?西秦国主刺杀他的行动从未停过。可西秦军匪常常侵扰边地百姓,只有你二叔和荣家军坐镇,才能保太平岁月。”
于是,二叔活过了那年五月初九,却只多活了一个多月。
七月初三,本朝最神勇的荣大将军,被西秦刺客暗杀于军帐之中,只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此事哪怕过去十余年,依然是荣家之痛。而荣相见更多了一份无力感。有些人九死不悔,她也无力更改。
过了一阵,婶婶平复下来心绪,接着说:“京城公侯高官家的女孩要么是定了亲,要么是太小,其他的都各有说辞,什么身体不好卧病在床,算命的说命中带煞,出家保命……太后娘娘是最慈善的,哪里舍得强逼人家把女儿嫁去那种地方。陛下知道太后的心意,便说英国公府,赤胆忠心,绝不会如那些人家一样,这不……”
荣相见哼了一声,一拳磕在桌上:“咱们家赤胆忠心,就只逮着咱们一家杀?我爹为了陛下断了一只胳膊,二叔为平西秦之乱死在边关,现在连三姐姐都要被嫁去阳州……怎么平日里满朝都是忠臣,这个时候就只剩咱们家满门忠烈了?”
“唉……四丫头小点声!”龙氏没想到荣相见敢说这样的话,赶紧制止。
相见想起昨晚姐姐那寻死觅活的样子,真怕她出事。上一世,三姐姐可是嫁到了长公主府。
二婶婶也紧接着道:“你们别担心,国公爷去长公主府了。”
长公主与今上是同胞姐弟,当年众王夺嫡,险象环生,长公主曾为了保护弟弟受到牵连,幸好蒙荣家二郎搭救,此后一直礼遇荣家。
“听说公主的儿子云仲卿对相知颇为有意,只是长公主一直没有开口。陛下如果知道三姑娘和云公子订了亲,想必也不会强行将她指给四殿下了。”
相见和相闻操心不已,听说相知好些,已经下床了,忙过去等消息。
相知拿了一个嫦娥奔月的风筝到院子里,说要把病气霉运都放走。她有些得意地告诉妹妹们:“长公主已经进宫跟陛下讲明,和我们家早就定了亲事,只因文家老太爷过世两年多,孝期未满,所以未下定礼,不敢张扬,陛下也就没再说什么。”
相见笑道:“那恭喜姐姐啦!不仅解了远嫁之忧,还有了这样的好归宿。”
荣相知心满意足,笑说:“父亲原本还想答应呢,还好母亲为我筹谋……”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三姑娘脸色一变住了口。荣相见昨夜亲眼看见她是如何跳湖的,也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一起演戏,为了逼父亲利用荣家二郎的情分,主动去和长公主殿下议亲。
荣相见有些羡慕,三姐姐有母亲这样一心一意护着她,真幸福。
如果她的娘还活着,说不定也会这样呢。
正在这时,飞雪跑着过来找她:“国公爷从宫里回来了,差人来找姑娘呢。”
荣相见心中一空,她真笨,她早该意识到这一点。转身看了一眼三姐姐,荣相知立即将脸别转过去,自顾自放风筝去了。
……
英国公夫妇端坐在余庆堂里,看最小的女儿停在门外,夕阳斜照在她身上,让她周身镀了一层光华。
荣盛一时恍惚,像看到当年那个马场上神采飞扬的女子。他罕见地温柔发话:“相见,进来。”
荣相见行过礼,坐在下首,等待父母发话。
国公夫人端着招牌的贤惠笑容。只是她年岁越长,颧弓和眉骨越来越高,这笑容早已没有往日的慈祥,反而满是精明。
她斟酌着开口:“相见,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陛下瞧你在宫中多年,觉得你很好,想让你做皇家儿媳。”
荣相见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看她。昨夜夫人为了三姐姐和父亲争执,言犹在耳。
见她不做声,英国公夫妇只当她害羞,荣盛继续道:“今日陛下宣我进宫,说厉王侧妃之位着实委屈了你,不若将你许配予四殿下为正妻……”
荣相见并不惊讶,只是问:“父亲,女儿的身世……嫁给皇子作正妻,恐遭人非议。”
“陛下说了,他就是庶出,谁敢拿此事做文章!陛下最看不上那些满口嫡庶的人家,那都是人品性情才干一无是处的人,才天天把嫡庶拿来说嘴。”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荣相见知道此事已定。嫁去阳州,倒也远离金陵的政局凶险。而且,从四殿下与昭仁公主的书信往来,能看出是个好相处的,相敬如宾地过下去倒也不错。
公主离京之前,叮嘱她要常进宫陪伴惠妃娘娘。如果嫁去阳州,和公主一在北,一在南,真是天涯海角,此生恐怕都无法团聚了。
英国公心中也颇为不忍。当初为了英国公府的前程,送她入宫,骨肉分离。如今回家没几日,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是为三姑娘推了亲事,才落到四姑娘头上,做父亲的难免惭愧。
“相见,陛下言辞恳切,爹爹实在无法……”
英国公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荣家如今人口凋零,福贵荣华都系于陛下一念之间,哪里敢一推再推。
荣相见宽慰道:“爹爹,女儿省得。陛下越是恳切,咱们越是要小心,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这一句话,说到英国公心里去了。
方才崇华殿里,陛下单独宴请他,让沈都知亲自给他布菜,两人一起杯酒话当年。说起夺嫡时的凶险,陛下起身摸着英国公那一只空掉的袖管,情绪激动:“荣家为朕做了太多,虽给了你家荣华,却终究觉得不够。朕一直想,若跟你做了儿女亲家,那才真的全了我们几十年的交情。”
英国公感激不已,兼惶恐万分,当即拜倒在地。
此刻,他抬起头看着小女儿,感叹道:“为父花了那么多年才看明白的事,你这么小就参透了。有些人就是没有参透这一点,把陛下的恳切当成了真心。”
荣相见起身跪地再拜:“多谢父亲母亲为女儿的婚事操劳。”
国公夫人自知当初舍不得相知替公主远嫁北真国,才送相见入宫作伴读。如今,为了保全亲生女儿,又导致相见远嫁阳州,忙说:“你是我们的孩子,不为你操劳为谁操劳?你放心,母亲会给你准备丰厚的陪嫁,绝不会少于你二姐姐和三姐姐。”
英国公也笑道:“你放心,陛下不会让四殿下一辈子都在阳州。太后年事渐高,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你暂且忍耐几年,将来不愁没有王妃做。”
这些话,就好比望梅止渴,荣相见并不敢当真,却说得国公夫人心中一跳。待荣相见走后,她立即追问:“国公爷怎么不早说?陛下动了让四殿下回京封王的心思?”
英国公道:“现在不是一并说与你听了?怎么?你想反悔?”
夫妻几十年,彼此是个什么脾性早已了如指掌,一句话堵得国公夫人无话可说。
国公爷冷声道:“今日长公主说,你早年与她只是礼数上往来而已,倒是与淑妃过从甚密。可等到淑妃给庆王定了镇国公府千金,你便突然和长公主府热络起来。这话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你养大的好姑娘,只顾着自己快活,丝毫不知把这家族荣辱兴衰放在眼里。我豁出去这张老脸恳求长公主,如你的愿把她嫁进公主府,你还不知足?”
说完,荣盛掸了掸身上奔波一日的灰尘,离开了余庆堂。
习妈妈进来伺候,见国公夫人懊悔得叹气,便问:“夫人怎么了?”
夫人捶着膝盖:“我太急了,不该草草就拒了这门亲事。太后和皇上好端端想起四殿下的婚事,必然是有缘故啊,唉!”
第4章
习妈妈方才也略听得一些话,便宽慰道:“公主府也好啊,尊贵,那公子又饱读诗书,科考必定高中,将来仕途顺遂。四殿下那边,谁知道是什么样呢?再说,皇后娘娘在,永安侯在,怎么会给四殿下好果子吃。夫人,咱们三姑娘可赌不起,抓住眼前才是真!”
习妈妈最是贴心,一席话说得夫人眉舒眼笑:“是啊,没影的事,我可不能让相知去冒险。”
飞雪一路忍着,跟着相见回了屋子才破口大骂:“凭什么呀?都是国公府的姑娘,这不是欺负您是没娘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