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心中一动:“今日我在降云轩看了一个新节目,叫天宫仙乐,觉得你一定会喜欢,想请她们来园子里演给你看。”
“真的?”相见眼睛一亮,又迟疑了,“这不太合规矩吧。倘若让人知道了,去宫里说你几句,说不定会被责罚。”
“你放心,若有责罚,就说是我要看的。咱们园子里,连外头的百戏杂耍都请过,请别的也没什么,又不是煜王府。”
“你想借这个机会把湘宜弄到园子里来见一面?”
“不,”周显旸摇头,“救她一定要慎之又慎,既然她有鱼饵的嫌疑,我们如何搭救她,就连她都不必告诉。降云轩的人来,就只为你表演,哄你开心。你说的,我们要若无其事。”
相见明白了,她点点头,笑道:“那日,我把明悦和二姐请来一起看。”
“嗯。”周显旸觉得刚才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稍微松了一点。他反握住相见的手背:“谢谢你。”
“别怕,显旸。”相见温声道。
周显旸的目光忽然变得孩子气,他把脑袋伏在王妃肩头:“这四个字,以前只有母亲对我说过。”
相见心里一阵酸楚,紧紧抱着他。
“相见,你知道吗?虽然人证物证都力证母亲谋害皇嗣,可是我就是知道,母亲是被冤枉的。”
“嗯,我相信。”相见摩挲着他的后颈。
“真的?为什么?”
“因为你。你吃了这么多苦,却还是这么良善。我相信,一定是她把你生养得好。”
周显旸起身,抚摸着王妃的脸,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一个知己。
血红的残阳,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悲戚中。周显旸眺望了一眼,湖那边的落日,回想起听到噩耗的那天。
“离开京城的时候,舅舅舅妈和湘宜湘坤都去送过我。舅舅说,他会想办法寻找证据,还母亲清白,让我忍耐几年,总能回来团聚。湘宜怕我路上会哭,把她最喜欢的点心,装了几大盒子给我带上车。湘坤把他自己随身常带的短剑,送给我防身。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天会是诀别……
我们都是余家的血脉,我封王建府,迎娶王妃。可是湘宜,却过着那样非人的日子。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每一分快乐,都是罪过,会有报应。”
“别胡说,”相见知道他内疚得钻牛角尖了,她托着显旸的脸,想用力把自己的话灌进他脑子里,“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绝不会希望你这样痛苦地活着。相信我……真正的亲人,只会盼着你好,盼着你高兴。余家,不知是如何费尽心力,才在流放之地,保下了湘宜的性命。如能成功搭救她,余家亲长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周显旸沉默片刻,点点头,尽力笑起来:“跟你商量个事,今晚,让我回去睡吧。”
相见立时收起一脸柔情,捶了他一下:“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你把家里当什么地方?”
“娘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相见有些疑惑:“琳琅说你住在昆玉轩,是同意我的想法,暂时不要孩子啊……而且我们不是要想办法救湘宜吗?”
周显旸说:“是的,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
琳琅小心翼翼地盯着晚舟亭,直看到夕阳坠入远山,亭中都非常安静。
末了,两个人携手走出来,一路说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琳琅立即跟上,发现他们是真的一起回到了卧房。
入夜,两人在屋里下了一盘棋,边下棋边商量着对策,夜深时方入睡。
相见以为显旸是要回来睡榻子上,叫人把东西从昆玉轩搬了过来,给他铺好。
谁知道,他关上门后利索地倒在她身边,把她往床里边挤了挤。
“你干什么呀?”
“想挨着你睡。”
“你不是说害怕忘情吗?”
“我可以克制自己。”
“……你觉得我会信么?算了……我还是……”
“只要想到湘宜的样子,我就会提醒自己,我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将来有朝一日也可能沦落到那样的地方,为人打骂侮辱。”
相见一听,眼泪就出来了。她侧过身,贴着显旸的肩膀:“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会是世上最幸福安乐的孩子。”
周显旸伸手穿过她的乌发,柔软的触感从手指尖传达到心底里。
他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印上去一个吻。
相见抵着他的胸口,挣开:“别闹。”
“我说不会让你为难,不代表我不能亲你。”
说罢,他感觉到那抵触的双手,放松了力道,从他腰间划过,紧紧扣住了他的后背。
他们放开彼此的时候,周显旸看着相见的眼睛,低声说:“有你陪我走到最后,足矣。”
相见笑着,闭上眼睛,往他怀里藏去。
她的声音自他胸腔处,瓮瓮地传来:“显旸,我们一定会一起走到最后的。”
第136章
降云轩的姑娘们进静颐园表演后的第二天, 宫里就传周显旸过去了。
荫官遴选之事结束,皇帝准备嘉奖负责督办此事的皇子和官员。
众人谢恩离去的时候,皇帝留下周显旸, 问他:“昨天静颐园里来了十几个陌生女子?”
行刺发生后,皇上又追加了两队羽林卫来护卫安全, 静颐园的大事小情自然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周显旸照实说:“父皇知道了?儿臣请了降云轩的舞姬们, 来园子里表演。”
“你那王妃没有生气?”
“王妃柔顺贤惠,自然不会说什么。”
“胡闹!”
“父皇恕罪。”
“成日跟着你七叔混,他不成器, 难道你也想像他那样?”
周显旸立即躬身道:“儿臣知错。”
“静颐园也就罢了,以后不许将青楼女子带回王府演乐,你的名声要紧!”
“是,儿臣记住了。”
父皇只是斥责,没有再追究,周显旸松了口气,离了崇政殿, 去给太后、皇后请安。
又挨了一顿说。
目的也就达到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光明正大与降云轩往来,将来湘宜若得救, 他反而可以拿来替自己辩驳。
出宫之后,周显旸按照约定与王妃汇合,直奔昌国公府。
二姐夫早早在正门迎接, 毕恭毕敬地行礼:“恭迎煜王殿下,煜王妃。”
“二姐夫, 你又来了。再这样,我可不敢上你家门啦!”相见跟他说过多少次, 私下不必这样多礼。
二姐夫笑说:“这在正门前, 多少人前后看着呢, 不能失礼。”
周显旸让小北将给老国公的补品奉上,道:“今日一是来看看几个孩子,二是想看看国公爷,不知道他精神可好,是否方便一见?”
听了这话,二姐夫自然高兴,立即引着他们进去:“父亲终日卧床,最想有人来看他。又不好意思说,口是心非,老小孩儿一样。”
相见心想,这也是常情。她打趣道:“将来姐夫老了,指定也是个倔老头,每日挨我二姐姐骂。”
“四妹,你可真是爱说笑。”
对于煜王夫妇亲自到来,昌国公十分高兴,挣扎着要坐起来。周显旸忙叫他不必起身多礼,不然自己马上就走。
这样,老人家才作罢,等侍候的人安顿好他靠着床头,须发尽白的国公爷叹了口气:“不承望还有贵人惦记着我,老夫只当世人都忘了我这把老骨头咯。”
二姐夫和周显旸对视一眼,心说,又来了。
周显旸忙安抚道:“国公爷多虑。您为国朝立下的汗马功劳谁不敬服?大家都想来看您,只是您安养静修,不敢上门打扰,其实心里都记挂着您呢。”
“殿下不必哄我高兴。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几天日子。哪日睡梦中闭了眼,倒是我的造化!”
老国公爷耳朵不好,说话声音格外大,周显旸也大声道:“国公爷,您多虑了。我瞧你声音洪亮,想必内里还好着呢,不过外头腿脚有些不便罢了。您这小孙女才百日,还得您看着长大呢!”
“多谢殿下吉言呐……”老人家呵呵笑着,不断叮嘱儿子,“将来,烨星在朝中,还请煜王殿下多多提携。煜王殿下有什么事,只管朝昌国公府吩咐。”
相见正在一旁听着,二姐姐的侍女过来传话,叫她先进内宅。她的确不便在这种场合久待,便先离开了,还把小北叫出去,嘱咐了几句话。
周显旸和二姐夫看望老国公之后,穿过厅堂准备赴席,顺口问小北:“方才王妃叫你去做什么?”
小北支支吾吾没说话。二姐夫立即道:“殿下,我竟不知四妹妹这样厉害。入府几个月,跟着你从秦州回来的兵,居然已经听命于王妃,对你倒爱答不理了。”
这一句激将果真起了作用,小北立即大喇喇道:“王妃嘱咐我盯着爷,说别让爷沾一滴酒。”
“哟!四妹这规矩大呀。怎么?把姐夫当外人是吧?”二姐夫戏谑着。
难怪小北刚才不肯说,那是给他留面子,周显旸摇摇头:“她是怕我这一身伤没好全,又让酒给勾起来。上回在降云轩喝了些,回来挨了好一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