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楚凌云紧张兮兮,每日过来堵我要我放过裴言昭,忙前忙后要查清神女死亡真相,我还真怕他查出什么东西来。”
望舒笑着说:“还真是襄王有情。”
回去的路上,楚凌云知道望舒去牢狱探望了裴言昭。他堵在望舒身前,有些焦急地问:“方才你是不是去探望了昭昭,她在监狱中过得怎么样?”
还未等望舒开口,他就急急忙忙继续问道:“可有克扣饭食,可有严刑逼供?”
望舒冷着脸不想理会,他忽而走上前来,抓着望舒两侧肩膀,用力摇晃,“你快说啊!”
他身后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望舒一眼便看出了那是大月王子,衣物与初见那日一模一样。
她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上扬,一把推开了楚凌云,慢条斯理替他理了理衣襟,讥讽地说:“楚将军,这么担心她啊?”
楚凌云皱紧眉头,有些不耐,“戚望舒,我没功夫跟你说这些废话。”
她人畜无害地笑着,却像是疯魔了一般,柔柔地说道:“凌云,那裴言昭有什么好的,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吗?”
“你我二人门当户对,又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
楚凌云拔出腰中长剑,就着剑鞘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不要跟我废话这些,我问你,昭昭现下如何!”
望舒面上露出受伤的神色,“你就这么喜欢她啊,可她爱的另有他人。她分明应了要前往大月和亲,只差一步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却背负上一桩人命,真是悲哀。”
望舒感觉肩上的剑鞘快要将脖子摧弯,楚凌云紧握着拳头,受伤青筋隐隐颤动,“我问你,昭昭,现下如何!”
望舒笑道:“呵,你问她现下如何。”
她抬起手,推倒了楚凌云的剑,“她啊,她杀了大月的神女,你还想她过得有多好?”
“我见到她时,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那张漂亮的小脸青一块紫一块,那双行医济世的手,快要弯折得不成人样。她好像腿也被打断了,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饿得不行了,爬到门前,痛苦拍打着铁门,乞求狱卒赏一口饭吃。”
“可那狱卒冷血的很,一碗凉水泼到她的头上,骂她贱人,说她活该,让她早早认了罪名。”
“她狠狠地瞪着,像是不服输一样,狱卒受了气,撒着酒疯,走过去一手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狠狠甩在地上,嚷嚷着骂她臭娘们。”
楚凌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望舒继续说道:“我走过去扶起她,她拽紧我的衣袖,痛哭流涕摇着头,好像想说她是无辜的,她要喊冤。可她一介哑女,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仰头看着我,呜咽着声音嘶哑,着实难听。”
楚凌云像是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走,徒留望舒站在原地。
望舒又看了一眼大月王子的侧影,她虚靠着素娥,道:“走吧,回去了。”
*
后来,楚凌云跪倒在宫门之外,苦苦恳求,说证据未全,不能就此屈打成招,却无人理会。没有人想要挑起两国仇恨,没有人想为了一个小小哑女触怒圣颜。
大月王子听了望舒那番话,就算再冷情冷心,也断不能让救命恩人这般受苦受难。
那日,他要求与裴言昭单独见上一面,裴言昭吃了能让身体显得虚弱的药物,又坚持让狱卒给她造了些表面伤口。
望舒当了回梁上君子,暗中偷窥着,听他诉衷肠,听他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听他规划着未来,听他许了一个又一个诺言。
裴言昭可怜地看着他,乞求他帮帮忙放她出去,她还想回凉州看看邻家的大娘,她想回到两人曾经共同居住的小木屋,她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她想与玄英生儿育女。
动了情的野心家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回去之后便伪造了神女遗书,又让侍婢做了假证。
如众人所愿,这桩案子不了了之。
后来卷宗记载,那个不知名姓的大月神女,生前便因重病郁郁寡欢,一时想不开投井自尽。
满是疑点的说法,却无人问津,厚厚的灰尘覆盖了真相。百年后一位文人轻轻拂去,他感慨于大月神女的惊世容颜,传说中她一舞倾城,让诸多王公贵族迷了眼,让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动了心。那位文人有感而发,写诗作赋,引得众人传唱。
裴言昭离开京城之时,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城中大大小小的坊市都已经进入了宵禁,望舒与晏希白一起送她了最后一程。
望舒问:“真的不用告诉楚凌云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她要独自一人往江湖去,游历山川,悬壶济世。
她要许楚凌云锦绣前程,而不是跟她一起四处流浪。
他有家,有父母兄长,他是大周人人敬仰的少年将军,是武功盖世的英雄豪杰,不该为了一时情爱,从此隐入人烟,籍籍无名。
可那个傻小子还是一路骑着马,冲过重重阻拦,向她奔来了。
楚凌云停了马,翻身而下,他看向裴言昭,问道:“昭昭,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她或许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他,学着别人的口型,无声的说了一句:“楚凌云,有缘再见。”
裴言昭上了马车,轴轮滚动,将要向南方去。楚凌云却跃上马车,朗声道:“相识许久,我总该送你一程,出了长安我便下车。”
凉风吹拂而来,天上下起了小雨,晏希白撑开了伞,为望舒遮着雨。
楚凌云戴上斗笠,雨越下越大,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没入大雨之中望舒开口道:“殿下,说一句话吧。”
晏希白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祝她杏林春满。”
望舒接道:“一生顺遂。”
骤雨疾风中,两人转身归去。
漫长的街道看不清尽头,漆黑、空旷、不见人影,晏希白撑着一把倾斜的油纸伞,雨水打湿衣裳,望舒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挽住晏希白清瘦的腰,完完全全靠在了他身上。
她嘟囔着抱怨雨水沾湿了布鞋,黏稠又冰冷,晏希白轻笑一声,抬起手护着她的头发。
第41章 漂亮极了
五湖四海的番邦使臣, 万里奔波、不辞辛劳,来到都城长安朝见大周天子。他们新奇地打量着这座繁华的政治中心,有人风尘仆仆匆匆而来, 受了封赏又匆匆离去,有人对这座城市一见倾心, 决定永远扎根于此。
大月王子走后, 朝中大臣终于歇了一口气,转头又匆匆忙忙操办起柔嘉公主晏妙年与戚小将军戚兰成的婚礼。
他们成亲那天, 风和日丽, 万里无云。京城之中喜气洋洋,素来骄矜的公主殿下,像是浸润在蜜糖里的小女孩,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却在众人一声声取闹嬉笑中, 羞红了脸。
洞房前望舒偷偷潜进新房,那漂亮的新娘子紧张得拽紧了衣袖。
望舒给她递了些吃食,笑她太过拘谨。
晏妙年却什么也吃不下, 手抖得完全失了平日的气焰。
她问兰成母亲好不好相处,她问家中有什么忌讳, 她皱巴着小脸害怕日后生活不似婚前肆意。
直到门外侍女通传,“公主殿下, 驸马爷快要过来啦。”
望舒抽开了她紧握着的手,凑到她耳边, 说道:“晏妙年,勇敢些, 拿出你作为公主的气势和威严。”
她点了点头, 整理好服饰, 重新盖上了红盖头。
望舒走出去,小心翼翼掩上房门,转身抬头,却看见了晏希白。
他目光迷离,好似在新房外站了许久。
望舒走上去,笑着挽上他的手,“殿下,快走啦,莫要误了他们新婚夫妻的良辰吉日。”
晏希白脸上、脖子上,皆晕染了潮红,他眼睛里好似氤氲着水光。他低头,笑着对望舒说:“我刚才灌了他好多酒。”
望舒胆大包天,上手轻轻拍了拍太子殿下红扑扑的脸,“所以把自己灌醉啦?”
忽然间,他紧紧抱住了望舒的腰肢,头埋在她的肩上,闷闷地说:“我就这一个妹妹。”
望舒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嗯,他们会过得好好的啊。”
他嗓音有些嘶哑,“小时候,柔嘉总喜欢黏着我这个兄长。可自从娘亲走后,她便越发少言寡语。我嘴笨,每次想与她说说话,她总是不耐烦急着赶我走。我悄悄送了她许多吃食珍宝,她明明知道却总是装作不在意,随手便拿去打发侍女。”
“每逢她的生辰,我都会辞退夫子,想好好陪陪她,她却向父皇告状,说我偷懒不好好读书。”
“可她又总是护在我身前。二皇子害我落水,染了一身风寒,她便张牙舞爪要欺负回去。父皇请来作法的老道士断言,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她却先气哭了鼻子,扬言要把老妖道的胡须一根根扯下来。”
望舒静静地听着,而戚兰成正往这边走来,还有一群闹哄哄装模作样说要闹洞房的世家郎君与女郎。
望舒将他推开,喝醉酒的太子殿下,那一瞬间落了泪,有些受伤的看着望舒,好像埋怨她为何要拒绝他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