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把北直隶治理得很好。他还拿下了高丽,威慑了倭岛。
但对于大臣而言,这或许是很大的功劳。对于太子,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朝中才是他的战场。站在他爹身边,替他快到三十岁才开始读书的爹理清朝堂上的弯弯道道,保护他爹不被满腹经纶的人糊弄过去,才是太子该做的事。
其他王朝的太子或许应该有治理一地的经验,才能知道百姓是什么模样,不长成温室中的花朵。
但朱标知道自己不一样。他不需要这些,他可以立刻当好一个监国的太子。
可是他爹却对他说,“好好休息,好好玩,有我在”。
他至少能休息到弱冠。
这可真……
朱标心疼极了。
“早知道我是太子,我就该为爹分担得更多一些。”朱标翻转烤羊,“爹太累了,我担心他。”
李文忠这时候学着朱文正说了一句骚话:“你不是说洪武皇帝超长寿命,能把皇后儿子兄弟,甚至我和朱文正全部熬死?你担心什么?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好好锻炼身体,为洪武皇帝养老送终才是正经事。”
朱标噗嗤笑个不停。
李文忠也展颜笑道:“标儿,你只需要关心好你自己的身体。你活着,我们都会好好的。”
朱标笑道:“好。”
听说洪武皇帝的太子没死,可能大明会变得好一点,百姓能多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好日子。
朱标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但他知道……
“这个家不能没有我。”朱标的笑容逐渐消失,表情逐渐抓狂,“要是我不在了,正哥说不定真的会被砍头,英哥也说不定真的会呕血……还有弟弟们,没人压着他们,我都难以想象他们会做什么事。”
李文忠道:“标儿,这次你出事,呕血的人可不止你英哥了。你忠哥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强。还有你那些叔叔们。”
朱标仰天长叹:“我知道了。啊!我这拖家带口的,好难啊!”
李文忠大笑:“确实。”
第190章 鄂国公朝堂斥奸贼
朱文正接了堂弟们回来,朱标和李文忠就不再说什么皇帝不皇帝的话。
“去洗手。”
“我先吃一口!”
“洗完手再吃。”
“哥!你最好了!”
朱标只好切下肉,先挨个喂了弟弟们一块,弟弟们才心满意足去换衣服洗手。
朱文正嘴张得老大。
朱标恶狠狠给他塞了一大块肉,差点把朱文正噎死。
朱文正双手捧着吐出来的肉继续吃,也不嫌弃脏。
朱标本来是恶作剧,但他再次发现,对正哥恶作剧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之后兄弟几人吃着烤羊啃着瓜果唱着歌,好不快活。
除了朱标不是太快活。因为哥哥弟弟们的鬼哭狼嚎实在是太吵。
儿子侄儿外甥吃着烤羊啃着瓜果唱着歌的时候,朱元璋正坐在龙椅上,一只手肘搁在龙案上,手背托着下巴,看台阶下的大臣吵吵闹闹。
他们已经吵了一天。
大朝会的时候,大臣们都会站着,朱元璋的龙椅前面也没有桌子;小朝会上,朱元璋和大臣都有椅子和桌子,桌子上还有笔墨纸砚,有些公务在小朝会上就解决了,提升了许多效率。
后者是朱元璋在当豪商的时候学到的经验。
大朝会只是走个过场,一般小朝会才是维持大明日常运转的最高会议。
现在空印案已经被查得差不多,该定下第一批处罚名单。小朝会吵得不可开交。
但滑稽的是,和支持处罚空印案的大臣吵架的不是另一批朝廷重臣,而是一个“草民”。
朱元璋坐在最上首处,大臣们坐在两侧,出列的人就在中间站着说话。草民不是官,他得跪着。
郑士利跪在地上,常遇春站在他身旁,两人的争论已经到了末尾。
郑士利身为文人自然能言善辩,但常遇春居然真的能辩驳得他哑口无言,脸上清高的表情全无,连连磕头辩解自己没有不忠之心。
刘基气得心里咬牙切齿。
还真让标儿说对了,讲理的说不过胡搅蛮缠的。常遇春这个屯田元帅一入朝,几乎就奠定了这场朝议的胜负。
除了朱标出的主意,常遇春自己的口才也至关重要。
在朱元璋渡江攻占集庆(南京)的时候才以匪徒之身独自投靠朱元璋。到了大明建国的时候,即使他不是屯田元帅,历史上功劳也仅次于李善长和徐达,越过一众朱元璋的老乡成为朱元璋的心腹,靠的可不只是打仗厉害。
当初朱元璋下定决心杀邵荣,常遇春的劝说就起了决定性的因素。
所以如何以言语杀人,常遇春真的很擅长。他读过书后,能够引经据典,对此就更擅长。
常遇春先质疑郑士利道德,然后质疑郑士利的忠诚,最后他含泪俯身和郑士利并排跪着,质问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为什么运输路途中能少这么多?
郑士利一脸正气凌然,身份地位比他高得让他仰望的鄂国公常遇春却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臣在山西屯田,一石粮,一石粮是一亩地辛辛苦苦耕种一年的产出。臣也运粮,粮怎么几百石几百石少的?几百石,那就是几百亩地一年的产出。”
常遇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形象全无。
“几百亩地,一个村就几百亩地。那是一个村子的一年的收成,能活一个村子的人!陛下!臣是个粗人,臣也没在元朝当过官,不知道什么元朝官场人人皆知的潜规则,臣只是心疼消失的粮食啊!”
常遇春哭得凄惨,和常遇春共事的同僚将领脸上有的愤怒,有的悲伤。
打仗的时候,他们这群武将死死压着那群文臣,文臣们见他们都得点头哈腰。
大明建立后,朝堂上讲规矩,要看口才。他们说不赢辩不赢,甚至听不懂文臣们含沙射影说的什么话。在朝堂上渐渐没有了话语权,只有少数几个武将勉强能够跟上朝议。
常遇春是其中之一。常遇春不常回南京,即使已经是鄂国公仍旧奔波于各处荒野屯田分田每次回朝,常遇春都能在朝堂上引经据典,以文臣的身份,代表武将说出武将嘴笨说不出的话。
他们都很敬佩常遇春,敬佩常遇春的勇猛,敬佩常遇春不慕名利仍旧在四处为百姓奔波,敬佩常遇春和他们一样原本是文盲现在却能和文臣们辩得有来有往。
现在鄂国公常遇春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身边的“草民”跪得笔直,神色凌然,好像有罪的是鄂国公,不是他。
武将们心中怎么能不难受?
他们完全不明白。他们当百姓的时候,官员都比百姓厉害。百姓见到一个小官,也要战战兢兢。
为什么一介草民,能和鄂国公并排跪在地上,还让鄂国公哭成这样?
文臣们都说这是民心的体现,是官民一心的体现,是皇帝善于纳谏的体现,是明君的体现。
可他们以前怎么完全没有见过这种事?
别说武将们,出身低微、不懂什么元朝官场其他朝代官场潜规则的文臣也不懂。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鄂国公请起。”朱元璋等常遇春说完之后,让人把常遇春扶起来,在朝会上替常遇春洗脸整理衣冠。
朝臣们沉默又恐惧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朱元璋。
如果朱元璋发怒,他们还敢再次辩驳。但朱元璋神情过于平静,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心里就有些慌了。
因为朱元璋此前这副表情的时候,南京朝堂可是血流成河啊!
朱元璋手从桌子上放下来,坐直身体,淡漠的眼神扫视了一眼群臣,然后视线落在郑士利身上:“照你这么说,朕应该先彻查,为何朝中官员运粮核对必有错漏?”
郑士利恐惧:“陛下!路途遥远……”
常遇春大吼道:“我运的粮路途不远吗!”
郑士利被常遇春一声怒吼,吼得脑袋嗡嗡响,几近眩晕。
常遇春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滇南侯从云南运到南京的粮还不够远吗?还有比滇南侯更远的吗?滇南侯为何不用空印!滇南侯为何能核对一致!他们在说谎!”
郑士利几次想说话,都被常遇春大声抢先,咬死了“朝中运粮多有错漏必有问题”。
这朝议居然向着“为何运粮会有错漏,为什么别人运粮没有错漏”上去了,空印不空印,似乎都没人关心了。
郑士利和支持郑士利的官员心里焦急无比,很想把话题转回来,但常遇春说话又急又快嗓门还响亮,让他们推出的代表郑士利根本没机会说话。
背后之人终于忍不住,互换几个眼神之后,想要起身出列,代替郑士利与常遇春辩驳。
郑士利可以死,空印案上上下下几百官吏都能死、能流放。但他们至少要在舆论上占领上峰。无论是民间,还是后世,都得说朱元璋滥杀才行。
这就是君臣的博弈。
当朱元璋被骂了许多次,他就会退缩;
就算朱元璋不退缩,继任者是被他们这群人教大。在继任者眼中,朱元璋就是残暴,他才会当个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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